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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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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4页)

彦双喜突然叫,黄雪丽啊!黄雪丽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彦双喜却叹了口气,哎,黄雪丽啊!黄雪丽应,嗯。彦双喜说,我好想你啊,黄雪丽!黄雪丽一样想彦双喜,甚至觉得比他想自己还要想他,可她不敢说,太羞了,就说,嗯,我知道。彦双喜忽地委屈道,你不知道!又喃喃地说,哎,想死你了,我想死你了!黄雪丽心里一动,没说话把头靠在彦双喜的肩膀上。彦双喜说,明儿个我就跟俺娘说,叫她托人上您家说媒去!黄雪丽使劲地嗯了一声。彦双喜小了声问,您娘不会不同意吧?这倒是个问题,她兄弟长得没有那个样,估计不会好寻。她爹死得早,全靠她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姐儿俩拉扯大,她娘每当说到她姐儿俩的时候总是说,叫您俩的事儿办完我就算对得起您爹了。黄雪丽知道她娘说的办事儿就是办婚事。这么一来,黄雪丽心里就吃不准她娘会不会同意了。没听见黄雪丽回应,彦双喜不安了,问,咋啦?黄雪丽说,应该会同意,你托人去试试嘛。这倒也是。彦双喜说,你跟您娘说说,应该差不多。黄雪丽羞了,说,我咋说啊?彦双喜说,咋不能说啊?媒人一介绍,你就说认识我。您娘看你恁热心不会不知道你同意,一定会同意的。黄雪丽说,我咋说你啊?彦双喜说,那有啥不好说的啊?俩庄挨着认识个人没有啥啊。黄雪丽说,不是,我说认识你不能是一般的认识。彦双喜吃了一惊,看着黄雪丽试探地说,你说咱俩谈了?说完兴奋起来,接着说,那要是这样您娘就非同意不可了!黄雪丽说,我可不敢。彦双喜一下被黄雪丽弄糊涂了,不解地看着她。黄雪丽说,我是说我得说你好,可又不能夸你。就这,不知道该咋说。彦双喜不说话了,想了一会儿说,你就说我跟您那庄的谁样不就妥了。黄雪丽追道,跟谁样?彦双喜说,我也说不准,你就说我跟的那人您娘觉着不赖就中了。黄雪丽一想,对啊!这不是变着法儿的夸彦双喜嘛。不由推了他一下,咋不早说啊。彦双喜问,早说?黄雪丽说,嗯。彦双喜说,好,是你叫我早说的啊。黄雪丽说,嗯。彦双喜说,我可说了。黄雪丽说,嗯!彦双喜看着黄雪丽却什么也没说。黄雪丽见他这样子知道他是要说点什么的,就说,你想说啥就说吧。彦双喜咽了口唾沫颤声说,老婆……黄雪丽没想到彦双喜会说这,羞得脸热起来,道,谁是您老婆啊,难听死了。彦双喜说,不是你叫我早说的嘛。黄雪丽说,谁叫你说这唻。彦双喜说,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黄雪丽说,早晚的事儿早晚再说。

说说,笑笑,夜就深了。黄雪丽说,我该回去了。彦双喜说,还早着哩。黄雪丽说,早啥呀,不早了,再晚俺娘该找我了。说着站了起来。彦双喜只得也站了起来,痴痴地看着她。黄雪丽说,回去吧。彦双喜不说话,猛地一把就抱住了她。黄雪丽晕了一下,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不动了。彦双喜叫,黄雪丽!黄雪丽嗯了一声。彦双喜急促地说,黄雪丽,我想你,我舍不得叫你走,我舍不得离开你!黄雪丽说,以后还会见的。彦双喜说,唉,唉。忽然吻住了她的嘴。黄雪丽没防备但也没躲,任他亲着……被心爱的人亲吻是多么甜蜜啊!黄雪丽在心里说,我是这个男人的了,我一辈子跟着他了,受苦受累心甘情愿!她这样想着想着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这才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彦双喜抱在怀里了,彦双喜抱得那样结实那样有力那样牢固,她的身体都快要被挤碎了。不过,彦双喜的怀抱也很宽厚,很温暖,很温馨,黄雪丽有些陶醉了,她真想就这样永远躺在他的怀抱里。彦双喜的身体微微战栗着。黄雪丽忽然没来由地有些怕,她觉得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发生点什么,趁彦双喜抱累了缓一下的时候猛地把他推开了,说,我该回去了。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彦双喜家托来的媒人是第三天到黄雪丽家去的,黄雪丽没在家,她娘听完媒人说明来意,笑眯眯地说,瞧瞧,叫你操心了,闺女还小着哩。不动声色就把媒人挡了回去。彦双喜跟黄雪丽说了,黄雪丽瞪大了眼,问,真的?谁去的?我咋没见?彦双喜一一说了,黄雪丽说,那俺娘咋没跟我说啊?后来就明白自己猜对了,她兄弟要是寻不好老婆,她娘是不会给她定媒的。彦双喜说,咋办啊?黄雪丽说,不管她,咱好咱的。彦双喜愁眉苦脸地说,你光这样说,您娘要是不同意咱再好还能咋着啊?黄雪丽说,你看你,她今儿个不同意不还有明儿的嘛,明儿不同意不是还有后儿的嘛,过一阵子再托媒人。彦双喜说,那得到啥时候啊?黄雪丽说,看看你,你又不是要跟俺娘过,你是要跟我过!她不同意不同意罢,只要我同意就中!黄雪丽居然把她娘也扯上了,这是犯忌的,显然是急了。

又托了两次媒人黄雪丽的娘还是不吐口,彦双喜的娘就耐不住了,她就这么一个独子,长得不算多打眼可也不丑,家道不算殷实也中等可上,犯不着为一个闺女家低三下四一而再再而三地求人家,天下好闺女有的,离了她黄雪丽彦双喜还能就寡汉了?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再说上门为儿子说媒的也不少,尽挑尽捡,就不信碰不上中意的?她一向娇宠儿子,这单从她给儿子起的名字就能体现出来。在当地,谁的名字要是叫双什么那就是被父母娇宠的孩子,双喜自然也是。就这,他娘还嫌不够,这从叫法上又加了一层。彦双喜按一般的叫法应当是略去姓直呼其名,双喜。按当地人娇宠的叫法是一个字,喜。她既不叫双喜,也不叫喜,而是加了半个字,变成一个半字,喜儿。这就把短促的喜字叫长了,也把硬戳戳的双喜叫柔了。她说,喜儿,我看算了,咱别一棵树上吊死了,你再挑别的吧。彦双喜说,娘,我就喜欢她啊!多了,她就骂,你这孩子,咋恁死心眼儿哩?要是她娘到最后也不同意,你弄个一头撅杠一头抹光就该傻眼了。再说了,她就恁好啊?我看你二姨说的那闺女就不赖,比黄雪丽强多了。彦双喜再说什么就烦了,你这孩子,咋恁没出息哩,咋的不是个女人啊?值得为一个女人费恁大劲吗?男人就得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后来终于烦透了,说,你要黄雪丽也中,那你就等吧!可有一条,你要黄雪丽事儿我不管,你倒插门也中,私奔也中,随你!不过,我可跟你说,那个黄雪丽你就是死也娶不到手!

彦双喜见他娘生气了,急得火着,找到黄雪丽把他娘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黄雪丽听了怔住了。彦双喜问,黄雪丽,你说咋办啊?黄雪丽半天没说话,末了看着他说,你准备咋办?其实彦双喜走到路上就想好咋办了。他一路上把他娘的话仔仔细细地琢磨过了,他娘虽说不高兴,可也给他指了路,那就是实在不中就把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黄雪丽娘就是一百个不同意也不中了。可这话得由黄雪丽说才合适,要是他说就有占她便宜的嫌疑。彦双喜不好说,又被黄雪丽追着问,叹了口气,唉——黄雪丽看着彦双喜,半天哭了,眼泪泉水一样哗哗地往下流。黄雪丽一哭,彦双喜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泪珠子跟着就掉下来了。俩人相拥着,你替我擦眼泪,我替你擦眼泪,越擦泪越多,泪越多哭得越厉害,不一会儿失声痛哭起来。直到哭累了,俩人才不哭了,眼睛红红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彦双喜看着黄雪丽凄苦的脸,很是激动,说,黄雪丽,要不咱跑吧,回来再跟您娘赔个不是,自家孩子她还能咋的你呀。黄雪丽说,不中,你不知道的。彦双喜说,咋不知道啊?那人家逼急了不都这样的吗?回来跟老的赔个罪不也啥事没有了吗?黄雪丽想对他说她娘是想叫她给她兄弟换个老婆,想想还是不说了。彦双喜说,你说话啊!黄雪丽咬着牙还是一声不吭。彦双喜急坏了,终于说,那要不你住俺家吧,过几天就好了。黄雪丽知道他的意思,他刚才说私奔就含有这意思,只是私奔来得比较轰轰烈烈,住他家来得比较安安静静,其实质都是一样的。黄雪丽摇着头说,不中,不结婚我不会去您家住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决。

黄雪丽回到家时,她娘对她说,明儿个您表叔就带那孩子来,你跟人家见见,要是差不多就订了。彦双喜托媒人上门提亲,黄雪丽娘最初还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平常的提媒,一家女百家问,也没什么,后来又来了提媒的,说的还是彦双喜就沉了意了,知道是闺女的心思动了,这才急了,赶紧找人给闺女和儿子提媒。看样子单凭儿子是找不着个媳妇了,那就只有换了,她跟媒人把这意思也说了,只是叫人家替她留心着,她自己则留心着闺女,千万可别出啥叉枝,一等说定了就赶紧打扮闺女娶媳妇。不过并不容易,换亲的人家虽说有,可并不多,没有多少可挑可捡的余地,也看了几家,都不大中看。现在说的这家也不算多好,不过不答应已经不行了,媒人都跑烦了,再不答应恐怕以后就没人肯提媒了。黄雪丽当然知道这些,但在心里还是想再试试看,黄雪丽心里很清楚换亲的机会越来越少,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再拒绝几家就大功告成了。黄雪丽明白她娘的话,那意思就是要落点了。黄雪丽没说话。

第二天钱大有就来了。见面前她娘把她叫到东屋里,噗通一声跪下了,说,明儿啊,娘知道委屈你了,可是除了这叫娘还有啥法哩?再说,跟谁过不是过啊?看起来黄雪丽在里头捣鬼她娘不是不知道,只是没说罢了啊!黄雪丽在心里想过一百回了,她娘要是知道她不同意换亲肯定会逼她,逼她无非是寻死觅活,不会真的去寻死觅活,她只要咬牙坚持住一回就万事大吉了,她娘总不能天天寻死觅活,再说第一次没效果,还能来第二次吗?可是她娘真的逼了,黄雪丽却受不住了,心里不知道是啥味了。黄雪丽没拉她娘起来,跟着软软地对着她娘跪下了,眼泪刷刷往下掉。她娘一见放心了,赶紧把她拉起来说,别哭别哭,人家还等着哩。替黄雪丽擦了眼泪,看看黄雪丽平静些了,说,去吧。黄雪丽去看了看钱大有打个招呼就走了。过了几天婚期就定下来了,两个月后黄雪丽出嫁,再半个月娶媳妇。黄雪丽得了信儿,就不去见彦双喜了,不是不想见,而是没脸见,她觉得对不起彦双喜,叫人家等她白等了一场。到嫁妆开始上漆的时候,婚期就很近了。出嫁前的头天晚上,黄雪丽终于忍不住偷偷约了彦双喜。

还是在那片小树林,黄雪丽说,对不起。彦双喜没说话。黄雪丽的泪又下来了。彦双喜听见了,不但不替她擦连动也没动,只管低着头一言不发。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黄雪丽说,你没话跟我说吗?彦双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叹口气又低了头。黄雪丽忽然颤了声音叫,双喜哥!这是自认识以来黄雪丽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叫他哥。彦双喜诧异地看着她。黄雪丽说,双喜哥,你没话跟我说吗?彦双喜半天才说,还是俺娘说的对啊!黄雪丽受不了了,一下扑到彦双喜怀里,双喜哥!彦双喜抱着她,俩人默默地掉了一阵子泪,彦双喜扳起了黄雪丽的脸,看着她,亲吻着她。黄雪丽搂了彦双喜的脖子忘情地亲着,吻着……彦双喜解她扣子的时候被她拦住了。黄雪丽只说了一个字,不。彦双喜又叹口气,停了手。黄雪丽说,双喜哥,忘了我吧。彦双喜说,叫你的手绢留给我吧。黄雪丽知道他说的是她那次故意丢给他的手绢,就从口袋了掏了出来。彦双喜接了放在鼻子下使劲闻了闻,小心地放进了口袋,转身走了,一任黄雪丽在背后叫,双喜哥,双喜哥!都是我不好,忘了我吧!……

第一次没有给心爱的人,而给了她根本不爱的人,黄雪丽后悔死了!更叫黄雪丽后悔的是没听彦双喜的话,没照彦双喜说的私奔或者住到他家里才到今天这步田地。事实上,黄雪丽嫁过来不久就后悔了,后悔死了,这次真的生米煮成熟饭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十几年里,她每次想起来心就疼得受不了,把自己恨得要死要活的,不止一次地说,要是重来一次一定不要这样的日子,可是这样的日子一直在重复着,直到邓金海无意中冒出来,黄雪丽觉得再也不能失去了,过去的教训太惨痛了,哪怕不结婚不过成一家人家,只要能不时地见个面就满足了。

第21章

花地又该打药了。

吃完早饭,杨翠玲就到邓金生家去了。邓金生和蓝云芳还有他们的孩子邓冬冬、邓振都在吃饭,看见杨翠玲打了招呼,蓝云芳给杨翠玲找了凳子,杨翠玲并没坐下,那就表示很快要走。蓝云芳很体贴,问,花又该打药了吧?杨翠玲笑了,她就是为这来的,自那次中毒以后她就怕了,一提到打药心里就揪挤,浑身麻不得的。她后来也听说了,她被送进卫生院后邓金生就接着把花打完了。那以后,再打药基本都是邓金生代劳了。蓝云芳虽然很明白,可她不敢许,她不知道邓金生有没有别的事,要是擅自作了邓金生的主邓金生会怪罪她的,即便是给杨翠玲打药这件就算是在邓金生看来都是他邓金生义不容辞的事儿,蓝云芳也不敢替邓金生做主,她那样跟杨翠玲说仅算是打个招呼或是给邓金生提个醒,所以话说了就说了就没下文了。杨翠玲很理解,就看着邓金生说,有空没?没空就再等一天。邓金生正端着碗喝稀饭,刚喝了一大口,嘴里有几颗豆子得嚼一下。蓝云芳听不到邓金生回应,怕杨翠玲下不来,忙说,咱嫂子问你话哩,问你顾得顾不得给她打药。邓金生咽下嘴里的豆子,笑了,说,那也得等我叫这口饭咽了再说啊。看着杨翠玲说,歇晌吧,晌午不安全,歇晌三四点时候,你叫药跟打花筒子准备好就妥了。杨翠玲得了准信儿很高兴,说,好,您吃饭吧。转身走了。

杨翠玲回家查看了打花筒子,再查看了打花药,都一停二当的,放了心,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就骑着车子赶集去了。她赶集没啥事,就是割点肉,请邓金生吃顿饭,虽说是一门的到底不是一家,连亲兄弟都算不上,人家救了你的命,又帮了你的忙,连顿饭都不管,未免太不像话了吧?前几次打药杨翠玲也是要管饭的,可邓金生死活不干,说,你要是管饭下回我就不打了,你再找人去吧!这就是说邓金生把给杨翠玲家打药的事当成了自己分内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那些见外的客套客气的。邓金生这样说了,杨翠玲就不能再找别人帮她打药了,即使怕他累着了热着了或是忙顾不上可以找别人帮忙,都不能再找了,不然就是把邓金生看得无所谓,就是认为邓金生打药打得不咋的,就是生气了。杨翠玲当然不会生邓金生的气,她感谢还怕来不及,怎么可能生气呢?当然,人家那样说是跟你亲,也是不能太当真的,一次两次倒还好,往后用人家的时候多着呢,咋好意思心安理得地麻烦人家呢?这么久了,也该管一顿饭了。

到底不是自己吃喝,样样东西该买就得买,可以挑挑拣拣却不可以将就凑合,杨翠玲对自己舍不得对别人一向还是很大方的,很快就把东西买妥了,两盒红旗渠烟,一件啤酒,一斤肉,半斤猪耳朵,半斤猪肝,半斤牛肉,除了一斤肉是生的,别的都是熟的。杨翠玲想了想又买了一袋肉丸,一袋海带丝,还有一个十斤重的大西瓜。她还想买些别的,天热,怕放不到天黑就坏了,只好作罢。

吃完晌午饭杨翠玲睡了一会儿,起来洗了脸看看天色还早,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心里牵牵挂挂的也看不好,就到邓金生家去了。这次,杨翠玲吸取了上次贸然闯进的教训,一进大门口就招呼上了,谁呆家唻?喊了两声没听到动静,叫,云芳,云芳。蓝云芳睡眼惺忪地从堂屋里走出来,哦,嫂子,他没呆家,不知道去哪儿了,一会儿他回来我就叫他去。杨翠玲忙说,没事,我就是来说一声,我背着打花筒子、药先走了,他一会儿去也不晚。蓝云芳说,好。杨翠玲说,晌午我买了菜,歇晌就呆俺家吃饭,你别做他的饭了。说完才想起来,忙补充说,你也别做了,都过去吧。蓝云芳说,哎呀,嫂子,你咋这样啊。杨翠玲说,已经买好了,黑了过去吃饭,啊。蓝云芳这才说,那我不做他的饭了。杨翠玲说,都过去吧。

杨翠玲下地的时候地里已经有人了,给棒子施药的,薅草的,放羊的,人虽不多毕竟不那么寂静,叫人心里还是很安慰的。杨翠玲走到花地的时候,看着那片她躺倒的地方,心里惊惊的,有点难过也有点感慨。你咋又来了?我不是说你叫药跟打花筒子搁家里准备好吗?我上您家拿过来就中了,你不用来的。杨翠玲心里正感慨着,忽然被邓金生连珠炮般的说话声打断了,一回头,邓金生戴着草帽已经走到她背后了。杨翠玲听了像个好心办了坏事的小女孩一样讪笑着,说,我呆家也没事。邓金生说,你是不放心吧?邓金生虽然板着脸,谁都能听出来是开玩笑的,要是一般人都会开玩笑地回应,不就是不放心嘛,来标着你看着你,你要是叫虫都药死了那可麻烦了。杨翠玲不会,只会正正经经的,这会儿也是,赶紧正了脸说,看你说的,命都是你救的,还不放心你?邓金生就笑了,放柔了声音说,往后别来了,你也帮不上忙,也耽误事,还不胜干点别的啥活儿哩。杨翠玲只好说,中,中,下回不来了。邓金生说,这就对了。说着话就去背打花筒子,他知道杨翠玲已经把药兑好了。杨翠玲忙说,歇会儿再打,歇会儿。邓金生说,药都兑好了,还说歇会儿,你这不是给我办难看吗?杨翠玲就笑了。

一筒水打完,杨翠玲早已打好水等在那里了。邓金生知道管不住她,就让她打水、兑药,自己掏出烟点上吸了一口。井不常用,也是为安全起见打得比较小,打水的桶当然也不会大,一打花筒子就得两三桶水才能兑满。杨翠玲就一桶一桶地打水、兑水。杨翠玲结婚十几年了,终是没生育过,虽然经年累月地干着繁重的农活儿,身条还没走样,腰肢还像女孩子一样纤纤细细的,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看了顿生怜悯。邓金生原来不大注意,这会儿闲着没事东看西看的就看到了,突然激动了。邓金生怕杨翠玲看见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赶紧看向别处。杨翠玲干活儿总是很专心,打水就一心一意地打水,根本没看别的什么,直到打好水,兑好药,才松了一口气,看见邓金生吸烟不好意思了,说,我拿的有烟,还有打火机、水,都呆提篮里哩。说着,从提篮里拿了出来,要递过去。邓金生很窘迫,忙说,好好好,搁那儿吧,先搁那儿吧,一会儿我自己拿。杨翠玲本想走过去把烟盒打火机塞到他口袋里的,那样他就是走到地中间想吸了也能吸,蓦地瞥见那一幕,怔了一下,停住了,说,我还搁提篮里,你想吸了自己拿,我不吸烟,光忘。邓金生说,好。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花地也打个差不多了,估摸着快要打完了,杨翠玲最后一次加了水、兑了药,说,我先回去做饭了。邓金生说,好,简单点就中了,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再这样我就不给你打药了。杨翠玲说,好——

邓金生背着打花筒子、掂着药、提篮回到杨翠玲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堂屋出厦的灯泡亮堂堂的,院子里明光光的,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一张小方桌,两三把小椅子在狭小而空荡的院子里特别醒目。杨翠玲跟婆婆已经把饭做好了,听见他回来的动静,忙从灶屋里跑出来,一边跟他打招呼,一边去打水。邓金生把提篮挂在灶屋外墙上的橛子上,打花筒子和药不是一般的物件,不大好放在明眼里,出于安全考虑还是放在背眼里比较妥当,院子里背眼的地方就只有茅房,一般人家都是放在那里的,杨翠玲家也不例外。邓金生就像往常那样把打花筒子和药放进了茅房里,顺便掏出家伙撒了泡尿。

邓金生从茅房出来的时候,杨翠玲正站在灶屋门口等着,看到邓金生说,水打好了,赶紧洗脸去。邓金生洗脸的当儿,杨翠玲就从压水井边的水池里捞出了泡在凉水里的大西瓜,擦了擦,放在小方桌上,婆婆也跟着从灶屋里拿出切菜刀。杨翠玲从婆婆手里接了菜刀,咔嚓一声拦腰切开了,又麻利地切出一牙一牙的西瓜牙来。西瓜牙切得很均匀,几粒黑黑的瓜籽点缀在红红的瓜瓤上,很好看,又水灵灵的,很馋人。西瓜不小,杨翠玲又大方,咔哧咔哧的切了一半,小方桌上的西瓜牙就很壮观。杨翠玲听见邓金生洗完了脸,说,来,吃西瓜。婆婆也打了招呼。邓金生回应了一下,就在一张小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小方桌上切开的西瓜很满意,用责怪的口吻说,你咋恁舍得啊,切恁些。杨翠玲说,买了就是吃的,切开了就不能放了,吃吧。说着话把一块西瓜递到了他手里。邓金生接了,笑说,你这样都叫我不好意思了。杨翠玲说,那有啥不好意思的啊,又不是人家,赶紧吃吧,干了一歇晌早该渴坏了。邓金生说,你准备的些齐备,能会渴住了吗?看杨翠玲发愣,说,你提篮里装的不是有水吗?杨翠玲这才想起来,笑了,说,那顶个啥啊。俩人说话,婆婆插不上嘴就在一边干坐着。邓金生说,大娘,你也吃啊。说着递了一牙西瓜给她。其实那时候婆婆已经在吃了,是杨翠玲给她的,只是没那么夸张,默默地递给她的。婆婆听不清,晚上也看不清,就没反应。杨翠玲赶紧说,没事,她有,你吃吧。邓金生就顺手递给了杨翠玲。

吃了两牙西瓜邓金生就不吃了,杨翠玲还要让,邓金生就说,再吃你做的菜就吃不下去了。杨翠玲笑了。邓金生说,吃饭吧。杨翠玲说,歇会儿吧。邓金生说,吃饭吧,客走主家安嘛。杨翠玲笑笑,开始收拾西瓜。西瓜收拾完,就从灶屋里一趟一趟地端菜。邓金生也不去帮她,只客套地说了一句,我端吧。杨翠玲当然不会让他端,她就心安理得地等在那里。

杨翠玲的勤快是村里公认的,地里活儿不差,家务活儿不赖,饭菜做得也漂亮。豆角炒肉丝、鸡蛋炒番茄、凉拌猪耳朵、凉拌猪肝、凉拌海带丝、凉拌黄瓜、茄子炒辣椒、刀切咸鸭蛋、牛肉、肉丸汤……热热凉凉、汤汤水水的很是丰盛,看着就叫人流口水。桌子本来就小,又做了这么多菜,哪里放得下,不过杨翠玲还是很有办法,把盘子摆了一层,间隙里又摆了一层,叠床架屋,层层叠叠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邓金生知道杨翠玲大方,可没想到管他一个人的饭居然会做那么多菜来,有点感动,就不好意思了,说,咋的,还真当个客打制啊?杨翠玲谦虚地说,没啥菜,赶紧吃吧。但还是能听得出来她对自己这顿饭作的准备很有信心。

菜上齐了,邓金生还没动筷,杨翠玲就又说,你咋不吃啊?又不是给你看的。邓金生笑说,人家说,主人不喝客不饮,你主家都不动筷,俺咋吃啊?杨翠玲有点不满,嗯了一声,坐下来叨了一筷头子牛肉放在邓金生面前的盘子里,说,好了,我动筷了,吃吧。邓金生说着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还是把那块牛肉叨起来吃了。杨翠玲忽然想起来,说,我咋忘了,还有啤酒哩。忙去了压水井边从水池里捞出两瓶啤酒来,水淋淋地放在另一把小椅子上,去了堂屋。邓金生问,还找啥啊?杨翠玲说,起子,起啤酒瓶盖的起子。邓金生说,别找了,打开了。伸手抓过啤酒,用牙一咬瓶盖就开了。杨翠玲知道用嘴能咬开啤酒瓶盖子,也看到过邓金柱用嘴咬开过,邓金生说打开了她知道是用嘴咬的,可家里是有起啤酒瓶盖的起子的,那是以前邓金柱在家喝啤酒的时候买的,她下午回来的时候还特意找出来擦了擦,这会儿急切间却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只好拿了两三个洗刷好的杯子出来了。邓金生知道杯子是用来倒啤酒的,就说,你做恁些菜,看看桌子上哪还有地儿搁呀?就瓶子喝吧。杨翠玲看看桌子上真的放不下了,只好放在了地上。

邓金生把打开的啤酒递给杨翠玲,杨翠玲说,我不喝啊,我不会喝。

邓金生说,啥意思啊?

杨翠玲说,我不会喝。

邓金生说,又不是辣酒,碍啥的啊?

杨翠玲说,我真不会喝。

邓金生说,你不会喝谁叫你买了?

杨翠玲说,不是给你喝的嘛。

邓金生说,多会儿不是说了吗,主人不喝客不饮,你主家都不喝叫俺咋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