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孟婆汤（第3页）

孟婆枯瘦的手指轻抚过汤碗边缘，忽然抬眸：“丫头，现在该你答老身一问了。”

我心头一紧。她要问什么？我这般孤魂野鬼，有何值得她垂询？莫非只是想诱我饮下这碗汤？于我而言，饮与不饮结局无二。但于这位幽冥使者，若我不能饮尽此汤，她便无法收走我的记忆，这岂不是她的失职？

思及此，我暗下决心：任她软硬兼施，我绝不就范。

她苍老的目光忽然如电，直透我心底。

“丫头，且与老身说实话，你为何执意要寻回那些记忆？”

这个问题，我在忘川畔自问过千百回。

“因为”我望着忘川河上飘摇的彼岸花，“我不想让不明不白的游魂。无论是人是鬼，连自已是谁都记不得，实在是太悲哀了。”

“很好，我相信这是你的心声。”孟婆眼尾的皱纹微微舒展，“世人皆有知晓真相的权利，可若那真相是淬毒的刀刃，是蚀骨的鸩酒，姑娘当真咽得下？”

“既是我血脉里的记忆，纵使是穿肠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孟婆扶着斑驳的青铜灯台缓缓起身，宽大衣袖扫过案几时带起零星香灰。“且在此静侯。”她蹒跚转入帘幔深处，佝偻背影竟显出几分上古神祇的苍凉。

往生河面忽有阴风掠过，血色月轮彻底沉入幽冥。对岸望乡台渐渐被幽蓝色幻雾吞噬，那些雾气如纱绡般贴着河面浮动，连近在咫尺的奈何桥都开始消融在雾霭深处。

汤坊深处倏然亮起豆大灯火，映得窗棂上孟婆佝偻的剪影忽长忽短。咳嗽声混着陶瓮轻碰的脆响传来，往生河水忽然泛起星星点点的磷火微光。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陶碗沿，我凝视着河面飘荡的往生莲。若违逆冥律，最坏不过永堕无间，可若就此忘却前尘，与游荡在忘川的孤魂又有何异？

六角琉璃灯的青光刺破浓雾时，孟婆正擎着青铜灯台蹒跚而来。灯芯忽地爆开几点青白火星，照亮托盘上两盏截然不通的器皿——其中一只朱砂碗与周遭器皿别无二致，另一只却是罕见的素银质地，碗沿还錾着彼岸花纹。

“劳姑娘久侯。”她语带歉意地将琉璃灯置于石案，银碗忽然泛起涟漪般的微光。

我正要开口推拒，她却以枯枝般的手指轻扣案面。往生河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万千亡灵哭嚎声穿透浓雾，惊起栖息在孽镜台顶的冥鸦。

孟婆枯槁的手指拂过鎏银碗沿，青瓷碰撞声惊醒了桥畔游魂。她浑浊的瞳孔倒映着忘川血浪，沙哑声线裹着彼岸花腥甜：“丫头，备了两盏汤。饮罢朱砂碗立时过桥转世，若选银色素釉盏”

话音未落，阴风卷起她玄色袍角，露出森森白骨。我盯着那盏泛着月华的素釉盏，雾气在脚边流转成往生咒文。

“素釉盏饮尽，可携残魂归阳世。”她指节叩响案几，奈何桥在雾霭中发出呜咽，“然前尘蚀骨，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桥下血河突然翻涌，千万张人脸在浪尖沉浮哀嚎。我踉跄扑跪在青石阶前，额角撞击声惊飞冥鸦，三叩首震落鬓间白梅：“求婆婆”

尾音消融在腥风中。孟婆袖中窜出锁链缠住素釉盏，陶器裂纹里渗出星芒。当我夺过冰凉的盏身时，她瞳孔里翻涌的业火突然寂灭。

汤水入喉刹那，三生石迸裂声穿透冥府。没有预想的剧痛，唯有雪落在灼伤处的颤栗。素釉盏坠地化为齑粉，那些本该湮灭的记忆，此刻正在我骨髓里生根发芽。

孟婆背过身去，佝偻身影没入茅屋阴影前，最后半句叹息被阴风吹散：“痴儿，你饮下的哪是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