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执念(第2页)
她也知道,只有当孙原真正放下执念,才能够开始疗愈。而那一刻,或许才是他真正走向成长的开始。
夜色渐浓,房间里的一切依旧安静无声。
太守府深处这间静室,如一座沉入时间洪流的古墓,隔绝了尘世喧嚣。四尊青铜席镇,乃是伏虎形状,虎目怒睁,筋肉虬结,稳稳压在茵席四角,恍如镇守四方的神兽。席上四人跽坐如磐石,身形沉凝,仿佛与这方空间、这幽深夜色已然融为一体。
室中仅靠三盏错金银雁鱼青铜灯照明,雁鱼口中衔着灯盘,灯火跃动,在雁鱼光滑的银饰上流转不定,如同幽深潭水中的微光。灯火摇曳,将人影投射于身后巨大云母屏风之上,屏风上云海翻腾、仙山缥缈的纹饰在光影中流转,宛若活物,又如一方独立于世的微缩天地。屏风前,一张黑漆云气纹大案厚重如山岳,四足稳健,稳稳托承着案上静置的青铜兽耳温酒樽,樽口正氤氲出丝丝缕缕的白气,如烟如雾,在寂静里无声升腾。
孙宇的目光缓缓扫过对面二人,最终落在管宁身上。管宁穿着深青深衣,衣襟袖口皆以银线精绣云气纹,如隐于尘世的谪仙,清冷孤高。他腰间所悬长剑,剑柄温润如古玉,剑鞘材质非金非木,却暗含幽光,在摇曳灯影下流转不定,透出无法言喻的深幽气息。孙宇的心神,便如池水投入石子,悄然被这柄剑所吸引。他随身倚天剑在鞘中,竟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如沉睡的龙被远古同伴的呼吸所唤醒,低沉的嗡鸣直抵骨髓深处。孙宇心中一动,指尖轻抚过倚天剑冰冷的鲨皮剑鞘,感受着那源自上古的、微弱却清晰的共鸣——这非金铁交鸣,倒似孤凤求凰般的清越呼唤。
屏风另一侧,郭嘉素麻直裾,随意洒脱,整个人松弛如闲云野鹤,唯独那双眼睛,清亮如星,锐利如鹰隼,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迷雾。孙宇收回视线,又转向身侧,陆允一身玄色劲装,袖口紧束,沉默如渊,坐姿却稳如泰山,眼神沉静似古井深潭,深不见底。
“管先生这柄剑,”孙宇的声音在静室中响起,低沉而清晰,如石投深水,“形制古拙,气韵非凡,未知可有名号?”他目光灼灼,紧紧锁住那柄幽光流转的古剑。
管宁端坐如故,面容平静无波,只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微风拂过水面:“此剑名唤‘心雨’。”他话音方落,那幽暗剑鞘深处,竟应和般逸出几缕极淡、几乎微不可察的清色剑气,如同极地冰原上骤然升起的薄雾,瞬息消散于暖灯明光之中。
便在“心雨”二字入耳的刹那,孙宇腰间倚天剑骤然发出一声低沉剑鸣!不再仅仅是微颤,而是剑鞘剧震,那饱含战意与沧桑的嗡鸣声,带着沛然莫御的穿透之力,震得案上酒樽中的琥珀酒液也荡开层层涟漪!仿佛沉埋千载的巨兽,骤然听见宿敌的咆哮,在深渊中昂首回应。
与此同时,管宁膝上的“心雨”竟也随之发出一声清越至极的铮鸣!剑身竟在鞘中自行弹出三寸有余,一道冰澈寒光如闪电般刺破室内的暖黄灯火!寒光过处,四盏青铜雁鱼灯上的烛火,竟齐齐向那寒光的方向猛地一暗、一伏!仿佛被无形之手骤然扼住咽喉,光影剧烈扭曲了一瞬,整个静室的光线都为之晦暗了一下。寒气弥散开来,如同极北的朔风突然卷入,激得人汗毛倒竖。
管宁眉峰微蹙,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讶异。他修长如玉的手指,瞬间已稳稳按在“心雨”那欲要脱困而出的剑柄之上,指尖微微用力,那不甘的剑鸣与寒光,才被一股沛然之力硬生生压回剑鞘深处,室内烛火随即重新挺直腰杆,恢复了正常跃动,只余下冷冽的寒气与剑鸣的余韵,如潮水般在每个人耳畔、在肌肤上缓慢退却。
灯火复明,映照着四人脸上各异的神情。孙宇指尖仍按在倚天剑柄上,感受着那剑身深处如脉搏般未曾平息的震荡与灼热——这震颤仿佛远古的呼唤,穿透了千载光阴的尘埃,在他血脉里激荡起灼热的回响。管宁按剑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方才那强行压服神剑的沛然之力,此刻仍隐隐在其指骨间流转不息,他垂眸看着膝上复归寂静却暗蕴风暴的“心雨”,若有所思。郭嘉眼中那抹洞悉世事的笑意悄然隐去,代之以一种沉静的审度,目光在孙宇与管宁之间来回逡巡,仿佛重新掂量着棋盘上骤然移动的棋子。陆允依旧沉默如石,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如同蛰伏的猛虎在暗夜中悄然睁开一线眼缝。
案上温酒樽里,那几圈被双剑剑鸣震开的涟漪,终于缓缓平息,酒面重归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雁鱼灯摇曳的光影,也映着四张神色各异的脸庞。寂静重新笼罩了这间陈设着千年古物的静室,但这寂静深处,已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如地下奔涌的暗河,再也无法回归最初的死水微澜。那剑鸣的余响,非但未曾消散,反而在每个人的血脉深处,激荡起更加汹涌的暗潮。
剑未出,气已交。
三盏错金银雁鱼灯吞吐着豆大的光焰,灯影在云母屏风上投下巨大的、流动的幻影——那屏风上山峦叠嶂,云气奔腾,宛如一幅被禁锢的江山画卷。屏风前,黑漆云气纹大案厚重如山,案面中央静静置着一尊青铜兽耳温酒樽,袅袅白气无声溢出,缠绕着空气里紧绷的弦。
孙宇的目光掠过案几。对面管宁深衣如夜,银线云纹在幽光下流淌,膝上横陈的古剑“心雨”剑鞘非金非木,幽光内敛,与孙宇腰间倚天剑鲨皮鞘下隐隐的低沉嗡鸣遥相呼应。另一侧郭嘉素麻直裼,姿态松弛,唯独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匕首,正投向身侧沉默如铁的陆允——玄衣劲装,稳坐如磐石。
“诸位,”郭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切断了室内无形的弦鸣。他修长的手指在案面轻轻一叩,指尖落处,正是一枚青黑斑驳的“魏武卒”虎符,符身中央一道深深的裂痕,诉说着某种不祥,“邺城,已是沸鼎。”
他指尖划过案上摊开的巨大羊皮城防图,上面以朱砂勾勒的城墙轮廓,多处被墨色狼毫狠狠撕开豁口,墨迹淋漓,触目惊心。“黄巾贼帅张梁亲督三万之众,蚁附攻城七昼夜。”郭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东门瓮城崩塌一角,贼军以‘冲车’撞槌,裹挟流民为肉盾,数次突入,皆被陆将军率死士以血肉之躯填了回去。”他目光转向陆允,后者依旧沉默,唯有按在膝上的手背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怒龙。
“城中箭矢十去其七,滚木礌石将尽,火油更是点滴难觅。”郭嘉指尖点向地图上几个用赤红圆圈标注的仓廪,“此乃存粮之所,仅余半月之数。更堪忧者,城中流言四起,言称太守孙原大人伤重不治,人心浮动,已有刁民趁乱劫掠粮铺。”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众人,“孙大人确在府内静养,由华佗先生亲自施针用药,性命虽无虞,然神智昏沉,难以视事。”
静室死寂。唯有雁鱼灯烛火不安地跳动,光影在云母屏风的山河间疯狂扭曲。孙宇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脉奔涌的声音,倚天剑在鞘中的低鸣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焦灼。
“此刻,”郭嘉的声音陡然拔高一线,打破了沉重的死寂,他手指猛地一压,重重按在那枚裂开的虎符上,“援军何在?骑都尉曹操何在?”他目光锐利如电,扫过众人,“曹都尉率两千精骑,昼夜兼程已至城外三十里‘黑石坡’扎营!然贼势浩大,区区两千骑,纵是虎豹,亦难撼山岳!”
他身体微微前倾,素麻衣袍在灯火下勾勒出清瘦却蕴含风暴的轮廓。“此刻,曹都尉正与魏郡长史华歆、别驾沮授、都尉张鼎等人,在府衙东侧‘观星阁’内,商讨破敌之策!”郭嘉眼中那抹洞悉世事的慵懒彻底褪尽,代之以一种冰冷的、掌控全局的锋芒,如同出匣的绝世名剑,“而此地,太守府中枢,魏郡军政之令,此刻——”他目光如实质般压向孙宇、管宁、陆允,“由郭某暂摄!”
“暂摄”二字出口,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静室炸开。灯影剧烈晃动,将郭嘉清癯的身影在云母屏风上拉扯得如同巨大的魔影。他身后一架巨大的、泛着幽冷寒光的错金银弩机轮廓,在摇曳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弩臂上饕餮纹饰的双目闪烁着狰狞的光。案上那尊温酒樽口溢出的白气骤然紊乱,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所搅动。
孙宇心头剧震。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