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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与海盐之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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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第1页)

“有什么不对吗?”职员迷惑地说。

“我没有见过这个形状的电话。”艾文把听筒举到职员面前,但是职员并没有去看,只是睁大眼睛,(艾文看见他的瞳孔并没有聚焦)茫然地说:“哪里有问题?”

艾文沉默着打量他,职员不明所以地回望,还在吮吸他那受伤的手指。最后艾文说:“你确定不用...嗯,包扎一下?”

他越过职员的肩膀张望桌后的橱柜,班克提过那里放着些应急药品。职员说:“没事!不用麻烦,小伤。”他把指头从嘴里拿出来,伤口确实没有流血了,只是灰白的一片,划痕处翻着起皱的白边,看着就像一截泡水许久的尸块。

“好吧,”艾文迟疑地说,“好吧...”他缓缓放下听筒。那块尖锐的三角形转角莫名让他很不舒服,他后脖子上的寒毛慢慢竦立起来了,就像睁着眼睛直视针尖。职员拎起工具箱,把座机拆封的纸盒往胳膊下一夹,转身走了。他热情地挥手告别,关上门的时候还对艾文说:“你可以试用一下,有什么问题直接来邮局找我。”

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过了一会,艾文才发觉自己正呆滞地凝视桌面。也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在本能地规避那只听筒。橡木制的桌子,太过陈旧,木头也是劣质的,上面布满皲裂的节疤,它们迎着艾文的目光,开开合合,像是棕黑色的花苞。那是眼睛。窗外那些灌木间漏下的光斑也是眼睛,一块一块,全都是闪烁的凸起的眼白。还有那些隐匿在日光下的星星,它们在天幕后膨胀又萎谢。艾文闭上眼睛,总觉得视网膜上仍旧残留了一些疯狂攒动的光斑。他转身把相机收进行李箱,吃力地从背包里拽出笔记本,然后他坐在折叠床上,把本子垫在膝盖上,咬着铅笔笔杆。过了一会,他开始写道:

在五月份,可库恩小镇上能听见橡木和秘密生长的声音。这里的木材没那么好,因为晚上有雨雾,白天日光明朗,它们长得太快,乃至木芯里都是蓬松的孔隙。要是用它们刨成木板,那上面会长太多眼睛。与树木不同,这里的秘密长得茁壮又茂密。

他顿了顿,继续写:

我不确定是否会有飞机经过这里,但是鸽子、欧椋和知更确实在这里栖息。相当一部分鸟雀就此摔碎在这里,就算它们有翅膀也是这样的命运。可想而知,生活在此地没有翅膀的居民并没有离开的能力。

艾文停下来,分神思考这样的内容究竟能不能被刊登在杂志上。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尖叫,那不是先知的声音,听上去是个发疯的女人。艾文打了个寒战,就像溺水的人猛然上岸一样浑身打颤,突然清醒过来。

他心神不宁,走到百叶窗边,从缝隙中看了看。街道上空无一人。于是他走回折叠床边,捡起笔记本,打算删改几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刚刚写下的其实是:

它一直在看着我那些眼睛千千万万所有鲸鱼肚子里的藤壶还有整个宇宙的目光都是它一直是它所以其实星星真的在呼吸我们在它的腹腔里在它的梦里它牙齿的缝隙里那些腮我听见它在呼吸在我脑子里它蓝色的身体在针尖上涌出它的书和钥匙一直在我手边我早已经看过在我明白我不能看之前我已经看过它看着我它在看着我在存在之前它就在看着我————

艾文手一抖,笔记本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与此同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艾文的第一个念头是:不知道主编又冒出了什么奇思妙想,他真的不想再爬到钟楼上去见一群疯鸽子。他犹豫了一会才走过去去接电话,三角形的话筒贴得离他脸颊很近,巧合的是,那片锋利的金属片正好在他嘴角旁边,他一张嘴,舌尖仿佛都能尝到金属的腥味。

“您好?”艾文说,一边摸索着便签和记号笔,同时又向窗外张望着。不知道班克神父到底在哪里,万一这是找他的电话呢?

没有任何人回答,听筒里只传出一丝恶意的窃笑,阴毒又丑恶,针尖一样扎在艾文耳垂上。这种声音大约只有那些从未见过天日的东西才能发出来,比如鲸鱼畸形的死胎,青蛙胃里的肿瘤:如果这些东西能够对世界表达恶意,那大约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金属片的味道也变了,那股若隐若现的生锈的腥味好像变得更软,更粘稠,钻到艾文的唇齿间。艾文当时没有找到便签,正扭头查看书柜,这才在玻璃柜门上看见自己的倒影:他手里握着的哪里是听筒啊,那是明明一条扭动的蓝色的怪物,看起来是一条从核废料里爬出来的水蛭,正伸出滴着粘液的长舌舔艾文的唇缝。

艾文大叫一声,猛地扔了电话,听筒在桌面上砸出好大的声响,这会它看起来又是一个塑胶电话了。可那细小的笑声好像一直存在,一直渗进人的头皮里。

听筒顺着惯性在桌面上滚了一圈,停住了。艾文深吸一口气,抓起桌面上的剪刀剪断了电话线。

可是电话铃再次响了起来。

艾文握着剪刀,背靠书柜门,不敢再前进一步。电话兀自响了一阵,再次寂静。随后有淡淡的烟雾从话筒尖锐的金属三角边缘冒出,然后是诡异的蓝色粘液。它们蠕动、汇集,最后凝结成肉胶质感的畸形口器,长长的带着翳痕的舌头从它的食道里滑出,在桌面上流淌。

“亲爱的。”它用猥亵的、亲昵的语气说。艾文看见橡木桌面上留下一道被腐蚀的黑色焦痕。

艾文不知道它的发声器官在哪里。就算这团长在话筒上的肉瘤有发声器官,以它那像蟒蛇的舌头来看它也理应不能运用人类的语言。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回荡在他脑海里的呓语?

艾文脊柱抵着书柜,感觉在剧烈的惊吓后自己的小腿肚在不断颤抖,他的手腕也软了,剪刀从他手指中落下,弹了几下埋进角落的灰尘里。最后艾文筋疲力尽地说:“你不能这么吓我,诺克斯。”

听筒上的怪物发出嘶嘶作响的气音,要么它很兴奋,要么它很饥饿。

“我一直在看着你,”怪物用窸窣作响的声音说,“我和雾都在看着你。”

这半句话听上去像是把人类语言打碎了胡乱拼起来的,有一些音节艾文从未听过。但随后,怪物又换成了人类男性那冷冰冰的低沉的嗓音,清晰地要求:“我要吻你。”

艾文抽了一口气,他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支撑着自己不跌倒在地上。寄生在话筒上的怪物张开嘴,露出满口利齿,舌头在空气中暗示性地伸缩。

艾文头晕目眩,好一会才勉强撑着书柜站直,走到书桌前,他恐惧又着迷。他捡起丑恶的听筒,刚把它捧到眼前,诺克斯的舌头就往他嘴里钻。艾文强忍着不适,放任它往自己嘴里蛮横地涌动,直到含进长舌,嘴唇碰到诺克斯的口器。然后就和以前千千万万次亲吻一样,所有的一切全部烟消云散,他只想到诺克斯,只感受到诺克斯。他疯狂地饥渴地吻怪物,就像溺水之人。

外篇:茧中先知(4)

那时,贞洁的群星/闭上它们沉沉的眼睛/蜘蛛要在这里织网/毒蛇要繁衍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