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页)
卢月荣正在门口坐着一边打毛衣一边晒太阳,看见赵海生慢悠悠地走过来没躲也没说话。赵海生老远就看到了卢月荣,那时候胡同里静悄悄的除了卢月荣和他别的再没什么人了。
婶子。赵海生很亲切地跟卢月荣打招呼。
恁大啊!卢月荣这才抬起头来。
是啊。赵海生很满意,把手里的兔子晃了晃。
晌午有肉吃了。卢月荣有点眼馋。
要不咱合伙?我不用做饭了,你也有肉吃了。赵海生小心地说。
没那福,你还是拿回去吧。卢月荣看着兔子,似乎闻到了肉香一样,舔了一下嘴唇。
真的啊,我说的是真的呀。赵海生说着,来到卢月荣跟前站住了。
这不好吧?卢月荣犹豫着。
我就吃你一顿饭能咋着哩?赵海生乞求说。
中!卢月荣没法再拒绝了,就爽快地答应了。
这顿饭三个人都吃得很开心,莉莉甚至大叫,真香啊!卢月荣见闺女很过瘾,就很满意。吃完饭,莉莉就上学去了。赵海生吸了一棵烟,喝了半碗水,说,我回去了。
卢月荣突然有点不舍,走啊?
嗯。
不坐会儿了?
不坐了。
夜里,卢月荣像往常那样搂着闺女坐在被窝里看电视的时候走神了,她脑子里陡地出现了赵海生。其实,她脑子走神也不是没有过。两年前的一天,她家欠了电费被管电的电工掐断了电线正急得火着的时候,正好村主任赵志高走过来,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拉住了他。赵志高为她说了情,又监督着把电接上了。电工走了,赵志高没走,站在院子里跟她说着话。那时候集上快要逢会了请了戏班子唱戏,很多人都听戏去了,村里有点冷冷清清的。赵志高长得很英俊,高高的个子,白净脸皮,又能说会道的,也热心帮人,很讨人喜欢,据说跟好几个女人都有一腿。跟女人有没有一腿,卢月荣没见过不好瞎说,但赵志高很讨人喜欢却是真的,至少她卢月荣就很喜欢,可惜自己不能做他的老婆子。她不在乎赵志高是不是真的跟别的女人有一腿,跟赵志高有一腿也不掉价的,毕竟人家是村主任,一个村能有几个村主任啊!卢月荣瞅过好多次了,一直都没有机会,今天可是天赐良机,她得抓住,要不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于是卢月荣说,上屋吧,外面怪冷的。不料赵志高说,哦,我该走了。说着拉开院门扬长而去。卢月荣确信赵志高是听得懂她的暗示的,要是连这么直白的暗示都听不懂还当啥村主任啊!可他居然当成了撵他走的客套词儿,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人家赵志高根本看不上她,之所以帮她也不是对她有想法,一是本来就是热心人,二是他是村主任帮助村人也是分内之事,谁家能没个瘸住脚的时候啊?卢月荣就很失望,可也没有办法。
说起来,卢月荣对婚姻也是有过美好的憧憬的。那时候,卢月荣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一个英俊潇洒的半大孩子,心里也一心一意地想着她要嫁的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半大孩子,有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半大孩子陪着她,她就是拉棍要饭也会幸福死的!可是,上门说媒的并不多,这让她没有多少挑选的余地,更让她郁闷的是媒人给她说的半大孩子不是瞎鼻子撮眼就是少皮子没毛的,再不然就是尖嘴猴腮或是短不粗的货色,一个个都像烧不熟的红薯一样叫人看了就没胃口。时间长了,人家就说她挑,本来说媒的就不多,这样以来就更少了。她娘就说她,有个差不多算了。卢月荣说,都没个人样子叫我咋跟他过啊?她娘叹了一声再不说了。她娘不是不想说,也不是没话说,而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跟闺女说,早就憋得鼓鼓的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都挑多长时候了,也不想想人家为啥会给你说那样的媒,吃红薯找根,还是先看看自己啥样吧。啥样呢?连半截水缸也算不上!水缸最起码水汪汪的,虽不那么耐看,至少滋润——要是非要找个合适的比方只能算是半截面缸。这比喻虽说不大好听,用在卢月荣身上倒是很贴切。俗话说,当着瘸子不说短话,当着粗不蹾的闺女当娘的能说面缸吗?后来碰到孙立刚,虽说高不够高,壮不够壮,总算长开了,马马虎虎凑凑合合还算说得过去,再等恐怕也不一定有比他更入眼的了,就同意了。算起来,嫁过来好几年了。好几年里,孙立刚年年都要出去打工,一去都是一年的,只在年底才能回来。以前她把心思都花在赵志高身上了,没怎么留意别人,现在回过头来想赵海生也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比她男人孙立刚强。一有了这个发现,卢月荣忽然兴奋起来,就想起了在坟堆的草棵子里的事儿。这一夜,她想着赵海生……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后俩人来往的次数多了,就有村人发现了。开始是觉得不大对劲儿,怎么平常不大来往的两家咋忽然间热络起来,细一瞅就看出旋儿来。这样过了几年,闺女大了到镇上上学去了,离家虽不算太远可要上早晚自习,一个闺女家经年累月来来回回的也不是个事儿,就住了校。儿子倒是天天都在,小屁孩能懂个啥?俩人的机会就更多了,有时候赵海生干脆就在卢月荣家过夜了。
第19章
那个大脚板的确是黄雪丽相好的,他是邓金海。
邓金海是个独生子,开始出去打了两年工,结了婚在街上摆摊干了二年生意,嫌干生意麻烦,天天起早贪黑撵集,还摆摆收收的罗嗦,就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买了四轮拖拉机搞起了运输。跑运输跑东跑西的辛苦是辛苦了些,再辛苦也只辛苦他一个,有活儿就干着,没活儿就歇着,自由不说使的也是现钱,不像干生意连老婆子张素心也安生不了,这集那集早早晚晚的都得跟着,长着眼、操着心,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只要把车一停,一家人就能热热呵呵的在一起了。
那天下雨,出车是不可能的,邓金海望着不住点的雨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一天打发过去。其实不光是邓金海,所有人都一样,一下雨就没地方去了,唯一打发时间的就是打牌。打牌分两种,一是扑克牌,一是麻将。扑克男女都打,麻将只有男人才打。邓金海发了一会儿呆就呆不下去了,就撑着伞想出去找人玩。他的意思是到村里的小卖部打麻将,那儿常常会聚集一堆大老爷们儿,有打扑克的,也有打麻将的,还有没事儿看牌的。要是闲玩,看牌的就会给就近的人充当诸葛亮,否则就观牌不语做真君子。所谓闲玩,就是什么彩头也没有,输赢仅是个打发时光时的插曲,给谁诸葛诸葛即使赢了对家也不会放在心上。闲玩的好处是人人都可以参与,缺点是输家没什么大碍,大不了再打下一盘,就不认真,赢家辛辛苦苦赢了也不过如此而已,心里总觉得亏觉得松劲。后来就来彩头了,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五块……多少随人定。有时候大家也怕输赢多了输的人心里难过闹事儿,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聚在一起,图的就是个玩儿就是个开心,闹出事儿来适得其反可不大好,就提前定封顶的钱数。这样输输赢赢的轮流转,钱就多多少少的倒腾,到牌局末了的时候输赢都没大妨碍,大家笑一下就散了。有了彩头大家打起牌来就很认真,不好的是把看牌的人排除在外了。不过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惯了。
邓金海的意思到那里打牌,打麻将还是打扑克都中,实在凑不够手看牌也中,他知道这是不由他的,全看当时的情况。路过黄雪丽家的时候被黄雪丽叫住了,金海,有事没?邓金海不知道黄雪丽啥事,说,没有啊,咋了?黄雪丽说,打牌。邓金海不想跟女人一起打,他知道女人打牌一般是没有彩头的,他不想打还不是因为没有彩头,而是女人赢了会说他一个大男人竟打不过娘们儿,那会让他有一种羞辱感,怪下不来台的,输了就会赖牌,他作为男人不较真就会输,较真又显得不够男人。邓金海踌躇着还没应,就听屋里的姚金荣说,咋的,巴结不上了咋的?话说到这份上,邓金海就是一百个不情愿也不好拒绝了,何况他也没什么不情愿的,就拐了进去。邓金海进去才发现连上他还是三缺一。姚金荣说,别急,一会儿就该来了。说话不及,杨秀芝的声音就从院墙外飘了进来,够手了没?黄雪丽一听,立刻就接上了,就差你了。杨秀芝在过道里拿过放在过道里的铁锨刮着胶鞋上的泥,应着,哦,是的嘛。姚金荣说,是啊,就你了。说着呵呵地笑起来。杨秀芝这才回过意来,立刻反唇相讥,就你了,就你了,就你了!姚金荣说,是哩,还不知道谁浪哩。说着,忽然变了腔,嗲声叫,得劲死了!杨秀芝被说住话把儿,就不再回嘴了,跟着笑起来。
这有个讲儿。
新宅子和老宅子之间有个池塘,按当地的一般叫法是坑。坑足有十亩大,就叫了大坑。大坑不是圆圆的,而是曲尺形的先南北再东西的不经意地那么一拐,就把村子和新宅子分隔开来,人们再说起来就把村子叫做大坑北沿或者大坑里沿,把新宅叫做大坑南沿或者大坑外沿。大坑里原来养过鱼的,过年的时候家家都能分到鱼吃,后来老是有人偷鱼,因为是集体的就没人去管,到过年的时候大坑里就被偷的没什么鱼了,大家拿了鱼苗钱却没吃到鱼就抱怨起来,第二年再也不愿意养鱼了。这么大一个坑空着很是叫人心疼,就有人提出承包,结果也承包了。一个早晨早起上学的孩子发现大坑里白花花的,再一看,满坑里都是翻着肚子的鱼,大叫,好多鱼啊!承包的人就知道有人往坑里下药了。自此,再没人承包大坑,大坑就空下来。空下来的大坑只是水里没了鱼,平常还是热闹的,洗衣服、洗孩子的尿布,要打面的时候也会来这里把麦茓子里挖出来的麦子在大坑里淘洗,天气一热来洗澡的人就更多了。洗澡也是有讲究的。因为大坑在村子里面,而洗澡又是不得不暴露身体的,女人们就把白天洗澡的权利让给了男人们,忍到晚上才一起出来下到大坑里过瘾。那天傍晚,吃完晚饭几个娘们儿去叫杨秀芝洗澡的时候忽然想吓吓她,就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却听见杨秀芝哎呀哎呀的叫。几个人正惊疑着,哎呀哎呀叫的杨秀芝忽然说,得劲死了,得劲死了!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蓦地明白了,忙灰溜溜地溜掉了。第二天再到一起的时候,有人问杨秀芝,夜儿个黑了叫你洗澡哩,你弄啥家伙唻?杨秀芝不清楚咋得罪人家了,无辜地说,没弄啥啊。见杨秀芝不承认,那人来了劲,你哎呀哎呀的叫啥家伙唻?杨秀芝更无辜了,说,哪有啊?那人说,你都得劲死了还说没有?杨秀芝这才明白人家出她的洋相呢,可事实如此也没法抵赖,就呵呵地红了脸笑了,小声嘟囔了一句,啥货。以后再跟杨秀芝斗嘴骂玩压不住杨秀芝的时候就嗲声,得劲死了!杨秀芝马上就老实了。屡试不爽,就传开了。以至于即便没有杨秀芝在场,场面实在无法收拾的时候只要有人嗲一声得劲死了,很快就能扭转过来。也不限于这点事儿。当地人很舒坦的时候都会叹息,得劲,得劲得厉害就会再加上两个字夸张一下,以表达心里的舒爽,得劲死了!说得劲还没什么,一说得劲死了马上就转到这上面来,就会抑制不住地大笑。
现在,姚金荣当着杨秀芝的面嗲声,那效果自然更是非比平常。
杨秀芝刮完了胶鞋上的泥走进堂屋看到邓金海窘了一下,不言语了。那讲儿在娘们儿之间说说大家都是女人还没什么大不了,冒不摊儿地插进来个大老爷们儿,还是由她引出的讲儿,尤其刚才还冒冒失失地说那些浪儿巴几的话,她顿时就有一种扒光了被男人看的感觉,就不自在起来。好在黄雪丽也看出来了,赶紧说姚金荣算是帮她解了围,好了,别得劲了,打牌,打牌。邓金海不好说什么,加上辈分又长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四个人就坐下打起牌来。开始,大家还都规规矩矩地打,几轮下来就见了高下,黄雪丽和杨秀芝输了却不服,口口声声要翻过来,又过了几轮还是没翻过来,开始耍起赖牌来。女人和女人打牌输就输了赢就赢了,输了当然不高兴,不高兴也没啥可说的,输赢凭的是手气、运气、牌气,输了只能说你的手气不好运气不济牌气不旺,能有啥好说的?女人跟男人打牌输了就没那么规矩了,这不,黄雪丽和杨秀芝啥都不说当着姚金荣的面儿就耍开赖牌了,显然输急了。俩人口径一致说邓金海耍赖牌,把姚金荣排除在外,姚金荣就不好开口替邓金海也替自己辩解,尽管她和他是打对家的,是一家的,她要是替邓金海辩解的话就会显得跟男人过于亲,就会显得暧昧。要是非要拿出什么根据来的话,就只能是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男女有别。想想也是啊,你一个女人家不帮女人说话,胳臂肘子往外拐拼死拼活的替男人说话,你不是暧昧是什么?你要说俺是一家的,那就更不对了,你都跟人家一家了,还不暧昧?都暧昧到家了,简直就是臭不要脸了!这样说就把事情搅混了。是的,这世上最说不清的就是男女了,只要一是男女再一清二楚的事也会变成一塌糊涂的事。
邓金海没有打赖牌,自然不肯承认,黄雪丽和杨秀芝就不依,非要他承认不可,然后还煞有介事地拿着桌子上的牌硬说是邓金海偷换的牌。竟敢明大明地栽赃陷害,邓金海就有点生气,可是知道不能生气,不过是个玩儿,生气就太划不来了,何况他还是个男人,咋能跟女人一般见识?心里这样想,嘴里抵死不认。三个人就撕把起来,拉拉扯扯的,慢慢就升了级,撇开赖牌不赖牌的,扯作了一团。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就变成了男和女的对抗,姚金荣就加入了进来。邓金海当然不会让,乱动乱扯像个刚上套的牛犊子一样。黄雪丽和杨秀芝按不住他,就喊姚金荣赶紧过来帮忙,姚金荣就过来了。添个蛤蟆四两力,邓金海在怎么犟也犟不过,到底被掀翻在地。邓金海倒也乖巧,在倒的一刹那搂住了黄雪丽,并用力一拧。姚金荣和杨秀芝还怕按不倒邓金海,一直没松手。这下可好,邓金海一下就把黄雪丽压住了。要是就这样站起来也没什么,激烈的撕扯难免会碰着,大家又都是过来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会产生任何误解。一场闹玩儿就在皆大欢喜中结束了。
事情本来过去就过去了,可邓金海老是念念难忘,让他忍不住一遍遍地回忆,后来看到没人就想和黄雪丽聊天。慢慢俩人就熟稔了,有事没事的总往一起凑。有时候黄雪丽在自家菜园里浇菜,邓金海路过跟就会她打个招呼。黄雪丽也假意不懂,要邓金海过去看看她的菜。邓金海就过去这看看那看看,偶尔也会摘个黄瓜、西红柿啥的吃。黄雪丽则让邓金海给她捎着买东西。邓金海买了就送她家去。有一回,邓金海把捎着给她买的凉席送去的时候一搭眼看到了黄雪丽。黄雪丽的身材不算大可也不算小,夏天穿的又薄。邓金海有点馋,可不好表现出来,就把凉席打开了请黄雪丽过目。刚刚买回来的新席黄雪丽自然要看,就上上下下的打量,一抬眼看见邓金海在看她,心里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席。邓金海慢慢就看得大胆了。黄雪丽不好再假装,问,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