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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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邓金生忖摸着花该打药了就会问,花该打药了吧?杨翠玲不好突然不使他,那不光会使外人怀疑,也会使蓝云芳起疑心的。杨翠玲就说,是啊。邓金生背了打花筒子就走,杨翠玲收拾了,跟在他后面。七奶奶看见了,逗笑说,咦,您两口子怪亲啊,瞧跟多结实!邓金生说,谁跟你样恁得劲?又扫抹谁的呀?到底恁和弄有时候是不分的,男女要是骂玩就很暧昧,扫抹是看看,既有随便的意思也有仔细的意思,究竟是随便看还是仔细看,那得看具体说话的语气和使的用场合、气氛等,这就很厉害,面儿是可以理解成七奶奶日子过得不错。没事可以优哉游哉地这看看那望望,暗里大可理解成风流成性。七奶奶就煞有介事地叫了一声疼,啡!然后才解释,没小心叫鳖咬一口!当然还在跟邓金生骂玩,但已处于下风了,接不住人家的话直接骂人家本身了嘛。邓金生很聪明,赚了便宜并不罢休,见七奶奶转而直接骂人本身他也顺着直接骂人家本身,道,谁会咬你啊,滥牛肉气。七奶奶骂,敢咬,狗牙给你掰掉!邓金生恍然大悟道,哦,我说你咋吐不出象牙来,谁知道原来你长了一嘴狗牙啊!听的人觉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七奶奶骂,你长了狗牙咬得才兴哩。邓金生已经走远了。杨翠玲跟七奶奶打了招呼跟过去了。

到了地头,杨翠玲像往常一样该怎样还怎样,一点也看不出发生过什么。邓金生看看只有他俩,在杨翠玲打水的时候,走过去照着杨翠玲拍了一巴掌。杨翠玲没做任何反应,木着脸兑水、兑药。邓金生就知道杨翠玲不想再跟他扯拉了,就不再说什么,背起打花筒子打药去了。打完药,邓金生心尤不甘,悄声说,今儿黑了等着我。杨翠玲没说话,背着东西回家了。邓金生不相信杨翠玲真的会不理他,晚上还是溜溜达达地去了杨翠玲家。杨翠玲开了门堵在门口问,有事儿吗?邓金生说,没有,来看看你有事没有。杨翠玲说,没有。邓金生没办法讪讪地说,没事就好。怏怏地去了。有时候邓金生也装模作样地说他有事,杨翠玲没办法只好放他进来,自己却不进屋里去,需要找什么东西就叫他自己随便找好了。邓金生一点办法也没有。

杨翠玲极力想躲邓金生,可有时候还是躲不掉。

一天晚上,邓聪明打电话告诉她第二天回家,杨翠玲也没多想,以为是像往常那样星期了,高高兴兴地赶了集,割了肉,买了菜,要让儿子好好大吃一顿,这已经成了惯例了。就在杨翠玲包着饺子的时候,邓聪明回来了。杨翠玲高兴得不得了,像多少年没见了一样,从头到脚把邓聪明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狠狠地打量了一番。不过,杨翠玲只高兴了半截就僵住了。邓聪明不是像从前那样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同学回来。杨翠玲不是小气人,不会在乎的,让她担心的是那同学是个女的,邓聪明叫她晓娟,崔晓娟。晓娟见了杨翠玲怯怯地叫大娘,跟邓聪明则好像很亲昵,有说有笑的,高兴了就会在邓聪明身上拍一下。初次见面,又在自己家里,杨翠玲不便问她什么,只招呼她进屋玩,自己在灶屋里忙活,一边想着怎么跟邓聪明和晓娟说。

饭菜很丰盛也很可口,邓聪明和崔晓娟都吃得很开心,直揉肚子,夸张地叫着,撑死我了。

吃完饭,洗刷完了,杨翠玲把邓聪明叫到了一边,问,咋回事啊?邓聪明立刻脸就红了,嗫嗫嚅嚅地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杨翠玲越发狐疑了,问,到底咋回事啊?你还正上学哩,冒扎空儿里领回来个小闺女,这可不中啊!邓聪明还是红着脸不说话。杨翠玲就不再训了,问,跟我说说,您俩咋回事啊?邓聪明半天才说,她,她怀孕了。邓聪明的声音很低,囔囔唧唧的,但杨翠玲还是听清了,惊得一下瘫坐在板凳上,半天没反应过来,不用说是儿子干的好事!邓聪明吓坏了,忙摇着她,变了声调叫,妈,妈,妈!崔晓娟也听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跑过来,叫,大娘,大娘!杨翠玲苦了脸,叹说,您这俩孩子啊!这不是要老的命吗?说得邓聪明和崔晓娟脸都白了。半天,杨翠玲问,您妈知道吗?崔晓娟摇了摇头。杨翠玲说,得跟您妈说啊。崔晓娟一听一下哭了,大娘,千万不能叫俺妈知道啊!她要知道了会打死我的!杨翠玲说,她今儿不知道,明儿还不知道吗?早晚不得知道吗?崔晓娟说,早晚再说,大娘,现在可千万不能叫俺妈知道啊!好大娘,大娘,我求求你了!说着噗通一声给杨翠玲跪下了。邓聪明许是受了感染,也跟着不自觉地跪下了。杨翠玲拍着邓聪明,都是你惹的啊,都是你惹的啊!你咋恁不争气哩!天天叫你呆学校里好好学好好学,你就给我学个这啊?扭头看见崔晓娟,又拍着崔晓娟说,你这孩子,叫我说啥好哩?你还小哇,你还小哇!崔晓娟说,大娘,我知道,我错了!杨翠玲说,好了,起来吧,叫我想想。杨翠玲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脑子乱糟糟的,耳朵嗡嗡的。杨翠玲知道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知道是不能等的,既然自己想不出办法那就只好求人了,她思考再三,把黄雪丽叫来了。

黄雪丽就是聪明,一见崔晓娟就问,你咋知道怀孕了?崔晓娟没想到杨翠玲会找外人,羞得脸红红的,低着头,说,我试了。黄雪丽说,咋试啊?崔晓娟见问得这样仔细更羞了,半天没说话。黄雪丽说,哎,你这闺女,我不知道我咋帮你啊?崔晓娟这才说,用试纸啊。黄雪丽很惊奇,还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用啥?崔晓娟的头勾得更低了,嗫嚅着说,就是测试怀孕的试纸。黄雪丽说,哦。用啥试纸可以测试出怀孕没怀孕,黄雪丽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下愣住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该咋说,末了,说,那管啥毬筋啊?向杨翠玲说,上卫生院检查检查去!杨翠玲一听,对啊!

第二天,杨翠玲就悄悄带着邓聪明和崔晓娟去了十八里外的邓老家卫生院。一检查,人家就跟杨翠玲开玩笑,大姐,你得请客呀!恁年轻就应奶奶了!人家显然把崔晓娟当她媳妇了。杨翠玲笑了笑说,那我给您买喜糖去!赶紧带着邓聪明和崔晓娟匆匆忙忙回来了。晚上,又把黄雪丽请来了。黄雪丽说,我看这俩孩子也怪般配,接回来算了。杨翠玲知道黄雪丽在跟她开玩笑,却笑不起来,说,好了,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赶紧给我想个办法吧。黄雪丽说,想啥办法?媳妇你不娶,孙子你不要,那就打掉!别的还能咋的?杨翠玲苦笑说,我知道打掉啊,可是人家老的能会愿意?好好的个闺女弄成这样,叫咱咱心里会愿意啊?黄雪丽说,你看你,那能怨咱孩子咋的?叫我看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闺女不愿意也弄不成事儿!杨翠玲说,话是这样说,到时候人家就不跟你往这说了。黄雪丽说,咋的?他还敢吃人咋的?杨翠玲说,万一他要招呼聪明了,那可咋弄啊?一想到邓聪明,杨翠玲难过得哭起来。难怪杨翠玲伤心,自己不能生心里就憋屈得慌,好容易养了儿子,虽不是亲生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早已跟她紧紧地连在一起了,在她看来,邓聪明就是她比邓金柱还亲的亲人!邓聪明有一丝一毫的不得劲杨翠玲都要牵牵挂挂的好几天睡不安稳,又怎能容得了别人动邓聪明一个手指呢?黄雪丽说,那就不跟她老的说,打了算了。等她老的知道黄瓜菜都凉了,还找谁去啊?杨翠玲说,说的简单!万一有个啥事的,谁担待得起啊?黄雪丽说,你看你,没流过产咋的?话出口才知道当杨翠玲的面不妥当,可已经收不回来了,接着说,流个产不是啥大手术,不会出啥事的!杨翠玲说,那不中啊!万一人家怪罪了,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黄雪丽说,你看你,咋恁怕事哩?杨翠玲叹了口气,说,你光说,事儿不搁谁身上谁不知道啊!黄雪丽也没了办法,只好说,你要是这样说,那你通知她老的吧。杨翠玲说,她老的我都不认识,咋通知啊?黄雪丽说,我看你直迷了!你不知道,那闺女还不知道啊?杨翠玲如梦方醒,说,你看我,真迷了。刚要走,又停住了,唉,那闺女怕她老的知道,咋会说啊?黄雪丽说,怕也不中啊,早晚还不得知道啊?你跟闺女慢慢地说,跟她那边老的也说下,别吓着闺女了。杨翠玲本来想叫黄雪丽跟崔晓娟说的,又一想黄雪丽那性子说不定就会吓着闺女,算了,还是自己来吧,事到临头躲是躲不过去的。

杨翠玲对崔晓娟说,闺女,我跟你说个事儿。崔晓娟对杨翠玲很有亲切感,就愿意听她说话,见杨翠玲用商量的口吻跟她说话,颇为受宠若惊,说,大娘,啥事,你说吧。杨翠玲说,就是你的事儿,说起来也不全是你的事儿,是你跟聪明您俩的事儿。崔晓娟还没意识到什么,静静地听着。杨翠玲说,到这一步,也不能都怨您俩,也是我没管教好,叫你受委屈了。崔晓娟说,没有啊,大娘,聪明对我挺好的。杨翠玲笑了笑,说,那就好。崔晓娟说,嗯,我知道。杨翠玲说,你知道就好,好孩子啊。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这事儿咋的也得通知您妈……一听要通知老的,崔晓娟急起来,嚷嚷地叫,大娘,不是说好的不叫俺妈知道吗?杨翠玲说,你听我说呀。儿是娘的连心肉,您妈会不心疼你?崔晓娟害怕地说,不中啊,俺妈会打死我的!杨翠玲慈爱地笑了,说,不会。那都是气话。我慢慢的跟您妈说,您妈又不傻,不会咋的你的。别怕,啊!崔晓娟无奈地点了点头。

说服了崔晓娟,就该通知崔晓娟的爸妈了。杨翠玲还是有点犯难,万一崔晓娟的爸爸妈妈闹起来那可不好收拾,弄不好会出事儿的。她想来想去还是去了邓金生家。邓金生听完笑了,说,中啊,聪明这孩子,比他爹强多了。蓝云芳听邓金生当着杨翠玲的面儿说邓金柱的不是,只拿眼瞪他,看你说的啥话?咱金柱哥哪一点比不上人家啊?邓金生说,你看你,马槽里插个驴嘴,咋显着你了?金柱要是有聪明这一手,咱嫂子就不是咱嫂子了。杨翠玲没法辩解,也不需要辩解,笑笑说,还不就是个缘分。邓金生说,嗯。不过你也别愁。叫我看,这是好事啊,钱都不用花媳妇就娶到家了,这样的模儿你上哪找去啊?杨翠玲苦笑了一下,说,模儿是不好找,就是太早了。你说,孩子都还没长成人哩,那咋会中啊?邓金生说,看你说哩,没长成人就会怀孕唻?杨翠玲说,好了,你别说那了,赶紧替我想个办法吧。邓金生说,还能想啥办法?叫那闺女家老的来,我跟他说说,呆咱一亩三分地上,他能咋的啊?说好了都好,说不好他也翻不了啥花儿。杨翠玲听了害怕起来,这架势有点硬碰硬,人家吃了亏会不找事儿?邓金生看出了她的担心,笑笑说,放心吧,不会出啥事的。这事儿捂还捂不住哩,他还往外揭啊?他老的又不傻,传出去丢人的是他不是咱。不过话说回来,咱孩子占了人家了,好商好量的说说,出俩钱也应该。杨翠玲说,钱搁在后,说好就好啊!

崔晓娟老的是在接到通知后的第三天赶到集上来的。

崔晓娟的爸爸到外地打工去了,既然指定一定要老的来,崔晓娟的妈妈就来了。邓金生在电话里告诉她崔晓娟住到同学家里不走了,咋说都不走。崔晓娟的妈妈就知道闺女跟人家谈了,也觉得男孩也怪懂事的,坦坦然然地来了。崔晓娟家到这里有几十里的路,得搭车才能赶到这里,杨翠玲和邓金生、邓聪明、崔晓娟就一起去集上的车站接了她,然后去了定好的一个饭馆,要了一个雅间。崔晓娟的妈妈一下车就开始注意邓聪明了,看了觉得小孩还不赖,要是家里还说得过去的话,结这门亲也不错,唯一不好的就是远了点,不过现在路好,车也方便,来来去去也不是太难。当然,她也知道孩子还小,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初次见面又是要谈这么难为情的事,一时都不好开口,还是邓金生机灵,跟崔晓娟的妈妈简单地打听了一下家里的情况,就天南地北地侃起来。他知道这种事最好吃完饭再说,因为不是叫人高兴的事,吃完饭人的心情会好,再谈起来会比较顺畅,另一个就是先聊聊天了解一下对方,算是摸摸人家的底,做到心中有数,以便见机行事,还有一个就是等吃饭。吃饭比在家省事多了,七碟子八碗很快就上来了。当地女人一般不喝酒,崔晓娟的妈妈也不例外,不过即使她喜欢喝酒现在也不大想喝,这不是多喜兴的事儿,万一她借了酒劲发酒疯,那可不好收拾!饭桌上不喝酒,那饭就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邓金生说,嫂子,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说孩子的事儿。崔晓娟的妈妈说,唉,都是我没管教好,给您添麻烦了。邓金生看杨翠玲不说话,赶紧给她使眼色,意思是你是主角你得说话,我咋的也代替不了你。杨翠玲赶紧向崔晓娟的妈妈道歉,又忧心忡忡地说,现在孩子还小,都正上学哩。崔晓娟的妈妈说,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哩。就开始看若无其事看着窗外的崔晓娟,可能觉得有意思哧哧地笑,根本没听见她妈妈的话。崔晓娟的妈妈就生气了,尖了嗓子叫,晓娟儿!崔晓娟这才回过意来,看她妈正瞪她,赶紧低了头。崔晓娟的妈妈说,我跟您爸辛辛苦苦供你上学,是想叫你学好哩,你咋胡弄啊?不好好上学,搁学校胡谈八谈的谈啥啊?崔晓娟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就一直低着头。邓金生说,好了,嫂子,事儿已经出来了,再说也晚了,咱还是看看底下咋弄吧。崔晓娟的妈妈说,我叫闺女领走,再给她换个学校,您也想点办法。邓金生说,当然啦,要不会叫你来吗?崔晓娟的妈妈说,那就这吧。又瞪了闺女一眼,说,回家等着啦!站起来要走。邓金生说,嫂子,别急,你还没弄清楚哩。崔晓娟的妈妈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邓金生看看她,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崔晓娟的妈妈就觉得不对劲儿,疑疑惑惑地看着他,再看看杨翠玲,忽然觉出什么来,有点急又有点怕,吞吞吐吐地说,是不是孩子干啥傻事了?杨翠玲就发愁怎么跟崔晓娟的妈妈说这事,听见崔晓娟的妈妈这样问,知道她意识到了,怕她再误会了,赶紧接上了,叹息说,唉,我都愁死了!嫂子,你说说,现在的孩子,唉——咋恁不懂事哩?才多大一点儿啊?唉——崔晓娟的妈妈虽意识到不妙可还没往那方面想,看杨翠玲叹气连连的,疑惑了,问,咋啦?杨翠玲说不出口,只是叹气。邓金生说,嫂子,是这,你也别怪孩子,孩子嘛,小,不懂事,叫你来就是看看咋弄。崔晓娟的妈妈越听越不对,越听越觉得事态严重,不由往闺女的肚子上瞄了瞄,没看出什么,心里就狐狐疑疑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自然少不了把邓聪明多打量几眼的。邓金生见她还没明白过来,就说,嫂子,你看,是上卫生院还是上县医院,你说。话说到这份上,崔晓娟的妈妈再笨都不会听不出来了,大大地吃了一惊,真的啊?邓金生点点头。崔晓娟的妈妈傻了,看着崔晓娟好像不认识了似的,你,你,你……再说不出别的来。邓金生赶紧把水递给她,她机械地接了,半天反应过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喝完,喃喃地絮叨,这可咋办啊,这可咋办啊?我跟她爸咋交代啊,我跟她爸咋交代啊?叫我呆家看着哩,就看个这,我可咋交代啊?忽然猛地站起来要扑向崔晓娟,邓金生手疾眼快一把就把她拉住了,嫂子,别吓着孩子了。赶紧挤了挤眼示意邓聪明和崔晓娟躲一下。邓聪明和崔晓娟就出去了。崔晓娟的妈妈忽然哭了,嘤嘤的。邓金生赶紧制止她,说,嫂子,嫂子!杨翠玲忙撕了一截纸巾纸递给她。崔晓娟的妈妈好容易才控制住,不哭了,说,您看吧。杨翠玲看她有点二乎,很怕她提出找人提亲赶紧把事儿办了的话,又不敢说,怕她说耗弄了人家闺女就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那就把事儿弄坏了。邓金生说,要不,就搁邓老家卫生院吧?那儿背,不会碰见人。崔晓娟的妈妈说,搁哪儿都中,您看吧。杨翠玲听了松了一口气。邓金生说,那,嫂子,你看你啥时候有空儿啊?崔晓娟的妈妈说,这我得想想。邓金生很意外,不解地看着她。崔晓娟的妈妈说,我兴的就是谈哩,叫闺女领回家就妥了,谁想会是这,家里也没安排人瞧门。邓金生说,那你往家打个电话安排个人不中?崔晓娟的妈妈说,钥匙我拿着的呀。邓金生说,那你明儿个来吧。崔晓娟的妈妈说,那我咋来啊?邓金生说,搭车啊,跟今儿个一样。就向杨翠玲挤了挤眼。杨翠玲当然明白,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递过去,说,留着你搭车。崔晓娟的妈妈知道误会了,说,不是,我今儿才出了门,明儿个还得出门,咋跟人家说啊?邓金生说,你就说您娘想你了,瞧您娘去,得住几天。崔晓娟的妈妈长叹了一声,唉——那就这吧,我回去了。邓金生说,好。崔晓娟的妈妈说,闺女还呆这吧,麻烦您了。杨翠玲说,没事,没事,你放心啦。

杨翠玲和邓金生就送崔晓娟的妈妈,走到门口,崔晓娟的妈妈看到崔晓娟把她叫到了一边。邓金生就叫杨翠玲把帐结一下。杨翠玲去结了,一共八十六块钱,收了八十五。

崔晓娟现在很怕她妈,听见她妈叫她头皮就麻了,可是没办法,只好硬撑着凑了过去。她妈妈问,您俩那个了?崔晓娟点点头。她妈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傻啊?就不会叫他戴套啊?崔晓娟没想到她妈会说出这种话来,忍不住喷儿一声笑了。她妈剜了她一眼,还笑!崔晓娟说,戴了。她妈说,那咋还会怀孕啊?崔晓娟说,他说不得劲,没感觉。她妈说,你看看,弄出这事儿来,我咋跟您爸交代啊?崔晓娟不大跟她爸说话,有点怕他,现在有了这事儿就更怕了,一听提到她爸吓得激灵打了个寒战。她妈忧凄凄地说,咋弄?崔晓娟也不知道咋弄,一下不吭声了。她妈说,你还小啊。崔晓娟当然知道她还小,不知道她妈想说啥,就什么也不说,听着。她妈说,打掉吧?崔晓娟说,好,我听你的,妈。她妈就叹气,唉,你这孩子啊……

四个人又把崔晓娟的妈妈送到了车站,车开动的时候杨翠玲不失时机地把在饭馆时给她她不要的那五百块钱塞到了她手里。

第二天一早,杨翠玲就领着邓聪明和崔晓娟去了邓老家卫生院,她知道得住几天,头天晚上就跟黄雪丽说了,要她帮忙看几天门儿。崔晓娟的妈妈晌午才赶来。手术安排在下午,很顺利。在卫生院住着没什么事,杨翠玲就和崔晓娟的妈妈说说话,拉拉家常什么的。相处了几天,彼此熟悉了些,也说些体己话,后来甚至说起了笑话。崔晓娟的妈妈说,孩子就是太小了,要不是做个亲家多好。杨翠玲笑笑,附和说,是啊。崔晓娟的妈妈说,等等吧,等孩子长大了,要是没啥咱就结亲家。杨翠玲说,中。

杨翠玲总想跟邓聪明说些什么,可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想起来了,大家都在一起不方便说,等母子独处的时候她又忘了;因此大家在一起还好,轰轰乱乱的就过去了,母子独处的时候杨翠玲就很难堪。后来,杨翠玲终于想出一句话来,说,聪明啊,你别再胡想了,好好学你的习吧,你要是有本事了,啥样的找不着啊!邓聪明就嗯了一声。

最让崔晓娟的妈妈为难的是怎么跟丈夫交代,她每次在崔晓娟面前都要唠叨,我咋跟您爸交代啊?叫我看着哩就看个这,咋跟您爸交代啊?崔晓娟开始还担心,后来听她妈唠叨的多了就烦了,不耐烦地说,随便!她妈说,您爸会打死你的!崔晓娟最怕的就是她爸了,一下就不言语了。傍晚在卫生院外面的田野散步的时候,崔晓娟悄悄说,妈,跟你商量个事儿。闺女第一次这么跟她说话,她不禁讶异了,看着闺女说,你说。崔晓娟说,你不是愁着没法跟俺爸交代吗?她妈说,是啊,咋跟您爸说哩?崔晓娟说,那就不跟他说,你不说,我也不说,谁还会知道啊?她妈蓦地心里一亮,对啊!咱娘儿俩要是不说,谁会知道啊?崔晓娟显得很兴奋,说,是啊。她妈说,不过,以后你可再不能胡来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啊!崔晓娟说,知道了,妈。要是想了就叫他戴套。几天前她妈骂她傻时居然骂她不知道戴套子,心里跟她妈的距离轰一下就拉近了,这几天她妈虽说唠叨可还是很疼她的,在崔晓娟的记忆里自懂事以来,母女俩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亲密地相处过,几乎寸步不离形影相随,不时说些母女间的悄悄话,崔晓娟就跟她妈亲透了,心底的渴望无边无际地扩展开来,什么都想跟她妈说,什么都敢跟她妈说。她妈一愣,苦了脸,说,你还不改啊?崔晓娟说,改,改,我改头换面洗心革肺还不中吗?跟你开个玩笑,瞧叫你吓得!她妈说,娟儿,你可不能再胡闹了,您妈我可经不起吓,要是叫您爸知道了,他不会饶咱!崔晓娟不耐烦了,说,又来了。好了,我听你的还不中吗?她妈说,这就对了。崔晓娟忽然看了看四下神秘地说,妈,问你个事儿。她妈说,啥事?崔晓娟说,你说,呆上面得劲还是呆下面得劲?她妈没听明白,问,啥呆上面呆下面啊?弄啥呆上面呆下面啊?崔晓娟忙要她妈小声点,嘘嘘的嘘个不住,就是干那事儿啊。她妈说,都差不多吧,喜欢才会得劲。突然回过味来就骂,你这闺女,成天都想啥唻?咋不想着学习哩?你要是有这一半心思用在学习上也好了。崔晓娟就噘了嘴不说话了。她妈就感叹,现在的孩子啊……唉——

几天里,崔晓娟一直被她妈看着,没机会单独跟邓聪明在一起,只能在吃饭或是别的什么时候总之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彼此冲对方笑笑,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住了几天,管出院了,崔晓娟的妈妈就领着崔晓娟带着杨翠玲买的大包小裹回去了,当然还有杨翠玲又给的一千块钱。杨翠玲也带着邓聪明回去了。

第23章

黄雪丽不承认跟别的男人有什么瓜葛,即使跟杨翠玲她也不承认,她做事一向都是大大咧咧的,可在这件事上她以为自己很仔细很小心很谨慎,说是滴水不漏也不算过分,都好几年了,也没听谁风言风语地说过她什么嘛。只有一次被杨翠玲冒冒失失地撞上了,杨翠玲那样的人也一定吓坏了,又是晚上看不清啥的,马马虎虎也糊弄过去了。她当然听说过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话,她当然知道早晚都会被人家发现的,特别是被钱大有和张素心发现,俩人肯定会闹个天翻地覆的。真到那时候再说吧,大不了大打一架,离婚!那倒好了,她就可以跟邓金海名正言顺地成为两口子了。眼下,不管谁都要瞒着,能瞒到啥时候算啥时候,实在瞒不住了再说吧。

但她还是没能瞒住,还是再次被杨翠玲结结实实地撞上了。

那段时间,邓金海的活儿特别多,常常清早天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星星就出车了,晚上满天繁星才能回来,有时候一连几天也回不了家,每次回来都累得半死,一躺下就呼呼地睡着了,连张素心都心疼了。黄雪丽更心疼,虽然邓金海挣的钱不交给她,可她还是心疼,从内心里心疼邓金海。跟张素心不一样,黄雪丽的心疼只能搁在心里,默默的想,默默的愿。黄雪丽越想他就越想见到他,越想见到他越觉得难熬,就想到了一个词,度日如年。上学的时候学到这个词只是作为一个词来对待的,词那么多很快就把这个词淹没了。现在乍想起来一下就印到脑子里去了,真真切切地体会了!黄雪丽就想怎么能见邓金海一次。黄雪丽想的见邓金海不是看看就算的,而是真真实实地在一起温存温存缠绵缠绵。黄雪丽就想上次见邓金海是什么时候,不想还好,一想居然快一个月了,就更想念了!黄雪丽就想跟邓金海约一下,时间还好,邓金海再忙跟她呆半个钟头一个钟头还是没问题的,愁人的是地方。原来都是在她家见面的,不巧的是这几天孩子病了,正关在家里背风,在她家显然是不行的,邓金海家不用说更不行了。当然晚上去随便一个背人的地方也不是不可以,但孩子一个人在家会害怕,她丢下孩子一个人出去不太正常,会被人看出破绽来的。那就只能去地里了,反正现在庄稼都起来了,整个地里都密密实实的,尤其是棒子地,人钻进去就像水珠子掉进土里一样无影无踪的。想好了见面的地方,黄雪丽就积极准备起来了。

一天晌午,邓金海路过村口就把车停下来,准备吃完饭歇晌再去。吃饭的时候黄雪丽来了,打了招呼就跟张素心借筐,说是她家的筐坏了,趁这会儿孩子睡午觉她到地里给羊打点棒子叶。张素心没有不借的理由,就给她找筐去了。借着张素心转身的当口,黄雪丽向邓金海挤了挤眼,还怕他不明白,伸出手做了一个跟着走的动作。邓金海会意地一笑,点点头。黄雪丽拿了筐就走了。邓金海吃完饭拿着蒲席就走。张素心问,弄啥去啊?邓金海说,洗澡去。张素心说,洗澡你拿席弄啥?邓金海说,怪累的,洗完澡睡会儿。张素心就不言语了。

正是午后,天热得厉害,地里一个人也没有。黄雪丽在棒子地里等着、望着、盼着,怕邓金海找不到她,就在地头不时地探头探脑的。邓金海过了好一会儿才来。黄雪丽吹了一声口哨,见邓金海看见她了就往棒子地深处的另一边钻了进去。邓金海自然跟了过去,一过去就被黄雪丽搂住了。黄雪丽说,想死我了!邓金海说,我也想你!搂住黄雪丽就亲。黄雪丽在他怀里一边被他亲着一边亲着他,邓金海很配合。邓金海也是想的,所以黄雪丽如愿以偿了。邓金海说,我得走了。黄雪丽说,嗯。只管搂着依偎着他。邓金海不时亲她一下。邓金海说,我走了。黄雪丽忽然说,我还想要!邓金海叹息了一声,说,等等吧,等我忙完这阵子。

那次之后,黄雪丽算了算又很长一段时间没跟邓金海在一起了。正愁着没地方见面,杨翠玲就像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来叫她看门了。她满口答应,笑眯眯地接过杨翠玲递过来的钥匙,立刻去了邓金海家,趁张素心离开的空隙悄悄告诉邓金海,这几天我给杨翠玲看门。然后说了些没盐没油的话就走了。黄雪丽离了邓金海家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她婆子家,说,杨翠玲这几天有事,叫我给她瞧门哩。你上俺家给我瞧门吧。她婆子说,好。黄雪丽就回了家,安排她儿子钱鹏飞,我给聪明家瞧门去,她妈有事没呆家,你好好跟您奶奶呆家里。钱鹏飞说,我也去!我跟你一路去!黄雪丽说,不中!人家家没人,你去了叫啥东西给人家弄坏了不好。钱鹏飞说,我啥也不招。钱鹏飞说不出所以然来就来横的,我就去,我就去!晚上果然跟着要去,她婆子哄了半天也还是要跟着去。黄雪丽坚决不让,她婆子说,叫他去吧。她娘还是那句话,叫人家的东西弄坏了咋弄?钱鹏飞还是那句保证,我啥也不招!黄雪丽再说,你啥也不招去弄啥?他婆子就说,碍啥的呀,叫他去吧。黄雪丽说,不中!人家是叫看门的不是叫败坏的!说了半天钱鹏飞就是要去。黄雪丽没办法只好妥协了,说,不能摆治人家的东西,要不我就把你送回来!钱鹏飞很高兴立刻说,好!

钱鹏飞以前也来过杨翠玲家,对杨翠玲家并不陌生,只是从没在杨翠玲家人不在场的情况下来,因此很新鲜,这摸摸那晃晃,忙得不可开交。黄雪丽不时警告说,别乱动,别乱摸!可还是没能挡住钱鹏飞兔子一样的乱跑乱动,到底把邓聪明的一个玩件碰掉地上摔坏了。黄雪丽听到动静走过来,看了,立刻给了钱鹏飞两巴掌,喝道,说了不叫你来不叫你来,你非来,说了不叫你摆治人家的东西不叫你摆治人家的东西,你非摆治!看看给人家弄坏了吧?包人家啦!钱鹏飞自知理亏挨了打也不敢吭声。黄雪丽说,回家去!钱鹏飞这才说,我不摆治了。黄雪丽嗔怪起来,你还摆治哩!瞧瞧给人家摆治坏了咋弄?回去!钱鹏飞不想回去可是再也硬不起来,看着黑漆漆的夜,说,妈,你送我回去。黄雪丽知道他是怕黑,只好把他送了回去。路上迎面碰上了邓金海,黄雪丽知道他是去杨翠玲家找她的,打了招呼,碍于钱鹏飞在不便解释,又怕邓金海误会了不来,心里急得什么似的,看到钱鹏飞一下想起来,就训钱鹏飞,你说你这孩子,人家轻易不找我看个门,看个门你还叫东西给人家弄坏了!看你聪明哥回来不打你!回去跟您奶奶好好呆家里睡觉,听见没有?钱鹏飞无精打采地说,好。

黄雪丽拐回来的时候没看到邓金海,担心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正东张西望着,邓金海从空空落落的胡同另一头慢悠悠地过来了。黄雪丽闪身让他进来,轻轻地把门关上了。门一关上,邓金海就从背后把黄雪丽抱住了。邓金海亲了她一下,叫,乖乖啊!她跟邓金海耳鬓厮磨了好几年,邓金海从来没这么亲地叫过她,乍一听又新鲜又新奇又温馨又浪漫,一下就把她叫小了叫年轻了叫软了叫化了。黄雪丽心里暖暖地涌动着,嘴里急急地回应,我是你的乖乖,我是你的乖乖,哥,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乖乖!当地夫妻之间不怎么称呼对方,要说话都是囫囵依儿,年轻一垡的也有叫对方名字的,名字谁都可以叫的,两夫妻叫也没什么稀奇之处。邓金海和张素心是这样,黄雪丽和钱大有也是这样。邓金海和黄雪丽就不一样了,他们叫对方的是老公和老婆。第一次叫的时候彼此都很新稔,又温暖又浪漫,就很激情,也说,我是你的老公或我是你的老婆,也说,我一辈子都是你的老公或我一辈子都是你的老婆。慢慢的就觉得稀松平常了,但也没想过换一种称呼,就老公老婆的一直叫了下去。今天邓金海也不清楚怎么就叫了她乖乖。也许是邓金海那一声乖乖刺激了黄雪丽启发了黄雪丽醒悟了黄雪丽,她突然就叫了他哥。她这是第一次叫他哥,这声哥叫她觉得他很强大自己很娇小,有一种被保护的安全感,心里就熨帖得不行。邓金海愣了一下,心里刹那间充满了无限的柔情蜜意,不觉把她抱得更紧了。

黄雪丽幸福地躺在邓金海的怀抱里,享受着他的宽阔他的伟岸。虽然这样已重复过很多次了,黄雪丽还是很享受,还是没够,尤其今天她更觉得美好美妙美不胜收。要说也是,从上次开始她就一直在渴望在期盼在等候,渴望着期盼着等候着,今天渴望的来了期盼的到了等候的降临了,怎能不让她欢欣鼓舞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呢?像是一块地在太阳下四仰八叉地铺展开来,越是有念想那太阳就越烈,越是有念想地下的水就越下沉,沙土中原本的水分就一丝一丝地蒸腾殆尽了,可那念想还在,太阳还在,地下的水还在下沉,地就开裂了,粉碎了,冒烟了。就在快要耗尽最后一丝烟气的时候,忽地来了一场暴风雨,那么酣畅那么淋漓那么饱满,裹进来一切荡涤着一切冲刷着一切,风雨过后就是一个平平展展清清新新的世界,何其痛快何其豪迈何其激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