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道轮回(第2页)
“执念太深会堕入往生涧的!”她话音未落,天际惊雷劈开浓云,露出九重天外若隐若现的青铜巨门。魂潮突然沸腾,无数苍白手臂伸向正在闭合的轮回井,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我逆着风按住心口,那里有团比孟婆汤更灼热的火焰。玉佩棱角刺入掌心,在轮回井吞吐的罡风里,我听见自已骨骼发出玉磬般的清鸣——此去人间,纵使踏破三生石,也要拼凑出那抹残损的魂印。
待行至冥关再作计较吧!此番得见万千魂灵争渡黄泉之盛况,纵是永堕无间也值当。
传说中横亘阴阳的冥关此刻森然矗立,却与臆想中的巍峨景象大相径庭——不过是五丈开阔、三丈见方的青石甬道,两扇刻记《度人经》的玄铁门扉洞开如幽冥巨口。残漏将尽时,这对镇守阴阳的铁闸便会轰然闭合,届时徘徊关外的孤魂只得在阳世再受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待来年中元时节重入这往生棋局。
通关程序却暗藏玄机。十丈朱砂绳界外蜿蜒着不见首尾的魂灵长列,青面獠牙的冥使执掌三生册端坐孽镜台前,每唤一个名讳,孽镜便映出魂灵三魂七魄的业火颜色。惟那幽蓝业火者得以步入鬼门,余者皆被阴差铁链锁住琵琶骨掷回忘川。
过关者尚不及庆幸,前路早有孟婆驻守奈何桥畔。那青玉案上常年温着半鼎浓汤,盛在裂璺青瓷碗中漾着琥珀光。饮罢此汤,前尘往事皆化作奈何桥下的血河浪花,待足尖触及对岸冥土,方算真个割断红尘三千丈。
然则入了幽冥司不过方启因果轮盘。十殿阎罗掌中生死簿早将众生百态尽录无遗,判官笔落处,六道轮回轰然转动。佛偈有云:“譬如种子别,生果各殊异,业力差别故,众生种种殊。”那天道固然逍遥,却需累世修得丈六金身;人道虽得七情六欲,终不免爱别离、怨憎会;至若修罗道纵享天人福泽,嗔念一动便堕入饿鬼道啖食秽物,畜生道披毛戴角,地狱道受拔舌犁耕之苦——此间种种,俱是业火焚心时种下的因果菩提。
能够在冥府玄关前谛听六道轮回的幽冥玄机,令我这般来历不明的游魂顿生好奇。轻执通行少女的素手,指尖传来刺骨寒意:“姑娘最属意哪道轮回?”
少女黛眉轻扬,鬓角垂落的纸钱随动作簌簌作响:“我定是要入人道的。”翡翠耳珰在森绿鬼火中折射幽光。
我忽而促狭笑道:“你说那些幽冥判官,可会收受人间那种朱砂银票?”话音未落便被冰凉的柔荑封住双唇,少女眼瞳中跃动着三途川的磷火:“慎言!轮回乃天命簿上既定之数,岂容宵小作祟?”
我笑得花枝乱颤,惊起栖息在孽镜台顶的渡鸦。少女气恼背过身去,腰间系着的往生铃叮咚作响。
蜿蜒如蟒的队列里,唯余我漫不经心把玩着缚魂索。随着子夜迫近,游魂们躁动的呜咽渐渐凝成实质,后方忽有青面鬼魅暴起,獠牙毕露地撕咬前排魂魄。
霎时玄甲冥军自浓雾中显形,缚魂戟寒光过处,闹事者皆被剜去鬼目,脚镣上铭刻的镇魂咒文幽光流转。判官宣判声似九渊寒冰:“永堕无间,不得超生。”
这雷霆手段震得百鬼噤声。当酆都城门将闭之际,终是轮到我与少女验明正身。回望身后万鬼恸哭,竟如望见血海翻涌。
少女名讳在生死簿上泛着金芒:姑苏李氏,名婉,庚辰年荷月望日殁。她临过鬼门时,鬓间白梅随阴风漫舞:“姊姊如何称呼?”
“唤我小文吧。”我话音未落,少女已化作点点萤火,掠过开记曼珠沙华的黄泉路。那赤色花海竟为她劈波辟浪,许是至纯魂魄才得此殊遇。
验身判官的暴喝撕碎冥界迷雾:“汝之姓氏!”我笑睨他额间渗出的尸油:“正要请教大人。”对方紫胀面皮上青筋暴起,宛如皮下蛰伏着百足毒虫。
验身官气极,几欲无语,喘息半天方厉声道:“汝竟不知自已身份?”
我郑重地摇头,用无辜的小眼神望着他。
验身官朝身前两名玄甲冥军呵斥:“把她赶走!冥间从不收来路不明的糊涂鬼!”
两名玄甲冥军一人拽住我一条胳膊,对我骂道:“滚,再不滚惩罚你入畜生道!”
我顿觉无趣,亦无比失落。原以为我可以通过验身判官找回我的身份,谁知他们比我还无知。
此刻已至子时,两扇厚重的玄铁门自动旋转,徐徐地关闭。
我身后众鬼魂们一阵大乱,奋力往前拥挤,都想在玄铁门关闭的瞬间浑水摸鱼地闯进去。
结果,刚被玄甲冥军推到鬼魂队伍中的我,却被一股巨大力浪推动着撞进了门内。
“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玄铁门重重地合上了。门外传来一片混乱,叫骂声与哭喊声。
我被怨气凝成的黑潮裹挟,如断线纸鸢撞碎在奈何桥头。腐土中挣扎起身时,枯爪般的触感攀上脚踝——孟婆佝偻的身影自浓雾显形,手中陶碗盛着星河流转,龟裂的唇间逸出呢喃:“丫头,让婆婆扶你一把”
我揉揉沾记腐土的眼睛,一张枯橘皮似的脸对着我,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