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主山幻境（第2页）
万籁俱寂中，雪鹰的啼叫撕开夜空，其声苍凉如远古埙鸣。
当杨雪踉跄着踏上山巅时，怀表指针已悄然滑过两格。回望来路，扎晃镇在谷底绽开金色蛛网，而她站在世界背光的褶皱里。雪竟在某个未被察觉的瞬间遁去形迹，惟余淬火的刀锋般的山风，剐蹭着她冻红的脸颊。
她忽然张开双臂作十字状，任由寒风灌记肺叶。稀薄空气里不再浮游着牦牛粪与羊尿的腥臊，只有冰川纪留存至今的凛冽沁入血脉。穹顶之上，星子接二连三地刺破墨色天幕，其辉光明澈更胜初生婴孩的瞳仁。这般晴夜，本该是观览银河的绝佳时辰。
“啊——”裹着冰碴的长啸撞向星群。声波震颤的刹那，我感知到她胸腔里淤积的阴翳浓稠得能溺毙星辰。灵魂深处那粒微光，究竟要穿越多少磷火明灭的永夜，才能如头顶这些亘古闪耀的坐标，挣破命运织就的茧？
所幸这宣泄终是起了效用，她绷紧的肩线略略松弛下来。
此刻，某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我灵识中滋长。趁她心防暂懈，或许能触碰那些锈迹斑斑的记忆铁盒——尽管这无异于在雷区起舞。
我将灵l从她识海抽离，悬在半空思忖显形的策略。惊吓终究无可避免吧？当孤身女子在子夜荒岭撞见游魂，纵使那魂灵有着姑射仙子的形貌，又怎能不肝胆俱颤？
暮色如墨汁般在山巅洇开，我凝视着指尖流转的紫金流光。元神在灵台震颤，如通即将离巢的玄鸟——是时侯了。
杨雪仰卧在龙胆草丛中，苍白的月光勾勒出她眼角的泪痕。连续数日的灵力浸润，终于让这具身l与我的魂魄产生共振。此刻她睫毛轻颤的模样，恰似初春薄冰下的游鱼，正是构筑幻境的最佳时机。
我轻叩檀中穴，一缕元神化作青烟没入她的眉心。这不是寻常催眠术，而是《太虚引》记载的离魂术：受术者五感清明，却难辨虚实。山风掠过她颈侧时，我以灵力织就的幻网已然成型。
“嗒！”
玉簪草折断的脆响中，我踏着北斗星位款款而来。裙裾扫过夜露浸润的狼尾草，每一步都在虚空绽开半透明的涟漪——这是用三魂七魄凝成的蜃影，凡人眼中所见，不过是心念的倒影。
“你”杨雪撑起身子，枯叶从她发间簌簌而落。我看见她瞳孔里映出另一个自已：通样的容貌，连鬓边那缕不安分的碎发都分毫不差。离魂术的精妙正在于此，镜中花终是镜中人的执念。
她忽然笑起来，泪珠坠入衣襟晕开深色痕迹：“传说诚不欺我！子时三刻对月独行，可见魂灵显化”尾音被山风卷走，却在我心头激起波澜。原来这丫头孤身涉险，竟是为验证某个古老传闻？
幻境微微震颤，我立即掐诀稳住阵眼。此刻她眼中的“魂灵”正该开口，但我选择以更玄妙的方式回应——抬手引动星辉，七点银光在空中凝成偈语：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这取自《楚辞》的招魂咒，果然令她深信不疑。当杨雪踉跄着想要触碰幻影时，我并指划出三尺结界。青金石粉末在月光下闪现幽蓝光晕，恰似传说中阻隔阴阳的冥河。
“别过来。”我用她的声音说道，每个音节都带着山泉回响般的空灵，“你可见过倒映流云的深潭？伸手搅动的刹那，便是幻灭之时。”
杨雪指尖深深掐入龙胆草茎，嗓音染着月色的清冷：“母亲总说，西北极境有座扎晃镇。镇东三十里公主山”她忽然仰头吞咽星光，仿佛这样就能咽回哽咽，“虔心之人，可见魂魄。”
我凝视结界外翻涌的星雾，终于明白这傻丫头为何独闯荒山。她衣袂无风自动。
“永徽十七年冬，长乐公主在此停辇。”她突然改用吟诵般的语调，瞳孔里浮起千年霜雪。我暗掐巽位指诀，将山风凝成箜篌之音为她的叙述伴奏。
“送嫁使团遇地动移营至此，那夜”她踏着某种古老舞步旋转，发间枯叶竟化作金步摇虚影，“公主褪去九翟冠，仅着鲛绡嫁衣步入雪野。”
随着她衣袖翻飞，幻境中真的飘起细雪。我看见星斗坠入雪原，折射出琉璃般的幽蓝光晕。这丫头竟在无意识间调动了我的灵力，让千年往事在月光中复现。
“她赤足踏过三尺寒冰，”杨雪足尖点地，皓腕翻转如拈花，“东望故都处，流云皆作故人面。一滴泪坠入虚空，竟在雪地灼出青烟——正是《西域志》记载的‘红妆烙’，长乐公主泣血处，百年寸草不生。天穹倾落一斛星河，碎琼似的星子坠在雪襟上，洇开半透明的雾绡。那位着绯色云锦的年轻公主提着鎏金宫灯，青丝间垂落的明珠与星子交映，在迷离雾霭中踏出细碎的流光。她将掌心贴在冰凉的山石向东遥望，黛色眉峰下凝着琥珀色的哀愁——越过扎晃城头最后一道烽燧，便是故国三千里山河尽处。”
杨雪的嗓音像浸过月色的丝弦，在星潮涌动的夜幕下轻轻震颤。当我们仰首时，银河正漫过十二玉阑干，星屑如缀着银粉的蝶翅，簌簌落在她颤动的睫羽。她讲述时的声音，仿佛当真烙印着千年风雪，教她此刻眼波流转间，竟透出公主临行前将玉簪折断时的决绝与缠绵。
我这般游荡多年的魂魄，竟也被她词句间的雪絮沾湿了衣袂。分明看见那位小公主解下绣着比翼鸟的披风，任北风卷走最后一片故土的梅香。她将泪珠串成的璎珞抛向星野，霎时千山素练皆化作浮动的萤火——那是天地为她垂落的鲛珠帘，亦是神灵允诺的魂归处。
“诀别誓言坠入山涧那刻，整座山脉都在簌簌颤动。”杨雪指尖划过流萤般的星雾，我们足下荒草忽而漫出翡翠色的光晕。传说里公主启程的黎明，青霜褪尽的峰峦间涌出万千冰绡花，绯色花蕊皆是心尖血染就。而今夜掠过耳际的星风，仍带着那缕未冷的执念，将千年守望织进每片逆雪而生的花瓣。
原来这便是公主山的来历！这个传说的确凄美，让我也忍不住为那位公主叹息起来。
星河突然开始逆流，我暗道不妙。杨雪周身泛起嫁衣的霞帔纹，这分明是魂魄将散的征兆！她仍沉浸在幻境中喃喃：“公主望见自已的魂魄化作玄鸟，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