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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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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悲伤留给昨天 孙漠北被国家队预接收后,有两个礼拜短暂的假期。黄东来提议说,大家可以到南方玩玩。这些日子总在冰天雪地怠?(第4页)

“我们好像没怎么在冰雪中心和你家之外的地方聊过,”孙漠北说,“连碰面都很少。哦,除去那次在马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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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漠北停了下来。

马连路是墓地所在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黄东来并不知道那个雨夜里,有人躲在墓碑后目睹了一切。

“对不起。”他低下头来。

黄东来却没有觉得惊讶。或者说,如今已经很少有能让他的心泛起波澜的事情了。

“没事。”

他们什么都没说,可是孙漠北知道,黄东来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是的,孙漠北全都知道,那些其实早有预兆但始终没被点明的事情。那天在暴雨里,他绕到黄东来停留的墓碑前,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胡易山。然后他掏出手机,点开搜索引擎。这并不算常用到烂大街的姓名,他很快就找到了将他与某个熟悉的名字联系的结果。他看到一张照片,觉得面熟。渐渐地,他辨认出那是黄婉婷相机里那张合影里的年轻男生,清秀而俊朗。那一刻雷声在他头顶炸响,雨水顺着雨衣帽兜滑落了他满脸。

胡易山同样来自北城,曾是全市的文科状元。六年前他考入京城大学中文系。他与黄婉婷同届,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她后来的男朋友。黄婉婷曾对胡易山叙述三年前那场事故,但她并未触及事发现场的全貌。前往华威雪场的除了她,还有胡易山。他们一起从坡上滑下,黄婉婷在前,他在后,黄婉婷先被甩出,他急了过去救她,结果忘了那边没有防护设施遮挡,更重地摔了下去。他当场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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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易山家在北城,但儿时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华国最南部长大,直到高二才回到北国。他从没有滑雪经历,全因黄婉婷喜欢,才周周跟着滑雪社团到各个雪场训练,硬生生练到了能滑高级道的程度。那天他们本是去旅游,黄婉婷嫌这城市吃喝玩乐都无聊,突发奇想要滑雪,两人就近找了个雪场,却没想到迎来的是这样惨烈的灾难。黄婉婷不止一次想过死,不仅因为她要终生拖着两条废腿,还因为胡易山。他本来可以和雪场一辈子都不扯上瓜葛的,她一度认定是自己害死了他。这像是一把刀,反反复复剜她的肉。直到三年过去,心潮翻涌过百余次,潘子明当她面说往者不可追,还活着的人得好好活下去,她才觉得到了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她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那一刻的冷雨里,孙漠北握着手机,整个人都在抖,一种震悚感跳遍他全身上下。他明白了黄东来许多次的欲言又止后究竟掩藏着什么,黄婉婷为什么那么多次对他吐露不轻易表述的真话,他们为什么对这个家庭的外来者倍加关照,甚至胜过亲人那样。原来他们在彼此身上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每一次互相凝视,看到的都是突变和死亡给活着的人留下的甩不脱逃不掉的印记。孙漠北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幸运,他们则从孙漠北那里获取希望。他是某种寄托,实现着黄婉婷再也无法实现的东西。他们相隔遥遥,却如三个影子彼此扶持。在路上。他们以无言的方式叮嘱彼此:滑下去,不要怕摔倒或失败;活下去,还要好好活出个样子来。纵使面貌心境不再相同,他们也要鼓足勇气回到雪道,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轨迹中去。

黄东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国家队后,好好练,好好比。”他说。

孙漠北答应了他:“好。”

他突然觉得黄东来说这句话时的语气,那样像他的父亲。

孙漠北依稀记得,当初回家时坐公交得从这一站下,然后七拐八绕,钻进那个连大防盗门都没有的门洞里。孙鸿帆曾骑车带着他走遍此间的每一条小巷。后来他也学了单车,两人曾在巷道间高高挂起的晾衣绳下你追我赶,也曾在草长及膝的地方拎起外套扑花色的蝴蝶。可现在老楼早就被推平,新小区取而代之,连道路都被篡改,全然没了过往生活过的痕迹。上一次来时,孙漠北看见的还是破破烂烂的废墟。这一次,二十五层的高楼已经平地拔起,他触到墙面时只能想到深埋其中的钢筋水泥。

很多事都变了,也有很多事一如往昔。也许有许多和孙漠北怀揣着相同心思的人来到这里,短暂地停留。但他们终究只是过客。

他们缓缓地走了过去,总会有一个时点,自此谁都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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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没带水出来,便就近找了一家便利店买。这里会有温热的矿泉水,适合外头零下十度、吐气如喷雾的时节。排在他们后面的是一对父女,父亲三十来岁,裹着羽绒服,却光着脑袋,帽子围巾口罩什么都不戴,一张脸十分粗犷。女儿不过五六岁,模样秀美,笑容甜甜,不似父亲那种大老粗的样子。他们好像和这里的店员很熟悉,男人一进店就往后头的工作间走,招呼店里的人。一个收银员小声问另一个,这是谁啊?那个低声说他姓李,旁边的司机。

孙漠北将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楚。男人说:“妈妈说爸爸喝多了,爸爸没喝多,是不是?”女孩说:“对,我看一眼就知道,你没喝多!”天真烂漫,让人不自觉就想笑。凑得近时,孙漠北闻到他身上有酒气,但并不浓烈,看来说的是实话。

男人有点激动,夸屋里的店员美,女孩嘴也甜,看来是随父亲,管店里所有女士都叫姐姐。看到台湾烤肠后,男人问:“要不要来一根?”女孩想了想说:“要小的。”“哪有小的啊,得,要一根什么都不加的吧。”不用男人教,女孩马上就对拿烤肠的女人喊:“谢谢姐姐!”女人本冷着脸,此时笑容阳光灿烂,说着不客气。

这个场景竟带给了孙漠北堪称澎湃的感动。

黄东来不由得转过头,也多看了他们几眼,特别是看那个女孩。女孩冲他笑了下,眉眼弯弯,如夜空里一颗明亮星辰。

孙漠北拎着水走出一段距离,到了没人的空地上,突然便开始掉眼泪。他哭着说:“我想起来今年过年的时候,老孙跟我说,小时候你跟我多亲啊,现在你长大了。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也是和那个小妹妹一样缠着他到处走的。我妈不愿意乱买东西,老孙很大方,他总是很放任地给我买冰棍吃。我是很后来才想起来他说过这话。为什么长大以后,一切就都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