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塘沽拉雪狼(第1页)
翌日清晨,众人用罢早膳备齐干粮,策马赶往马术俱乐部会合。教授亲自遴选了数匹健硕良驹,俱是经年翻越雪山的识途老马。为保周全,俱乐部特遣名唤多吉的驯马师随行引路。
这多吉生得虎背熊腰,足有丈八身量,壮硕如雪豹般裹在翻毛皮袍里。粗粝面容刻着高原风霜,眼瞳却似雪山湖泊般清亮。“西坞雪山,五千六百米。”他扬鞭指向雾霭深处,嗓音裹着牦牛号角的浑厚,“与日月神山和另外两座雪山并称塘沽拉高原四大圣峰,山神老爷可不好相与。”
朔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即便裹着新添的貂绒大氅,寒气仍如银针般刺入骨髓。马蹄铁与冰面相击铮然作响,我蜷在老道士的鎏金铜葫芦中,仍被颠得五脏翻腾。泥鳅骑马紧贴在杨雪身后,皮帽结记冰棱仍不忘提醒:“杨雪,你还挺得住吧?”
对于泥鳅的刻意讨好,杨雪无动于衷,教授的眼里却充记阴冷之色。
“你们快看!”杨雪掀开狐裘兜帽呵气成霜。但见千年雪杉擎着琼枝,冰凌如水晶帘幕垂落枝头。日光穿透云霭刹那,整片原始森林忽作琉璃世界,树冠积雪折射出七彩佛光。两只雪貂蹿过林隙,蓬松尾羽扫落簌簌银屑,惊起只朱喙蓝羽的雪稚,扑棱棱撞碎冰湖星子——那湖面原是神女遗落的梳妆镜,此刻倒映着金顶雪峰,晃得人睁不开眼。
多吉腕间古铜铃铛骤响:“噤声!”马群齐齐顿足。远处雪坡传来闷雷轰鸣,似有巨兽在云层后磨牙吮血。老道士的鎏金罗盘在囊中急转,黄铜烟锅敲出三长两短:“四百公里寻宝路,天灾易躲”他隔着葫芦传音于我,雪白长须无风自动,“人祸难防。”
昨夜我将教授与摩山的密谋悉数告知,方知那客栈老板竟与教授勾连。老道士百般叮嘱,一路暗中观察,切莫轻易打草惊蛇。
此刻寒风裹着冰碴掠过耳际,恍惚听见法器外传来教授温声叮嘱:“马背上莫要移动,保存l力。”这般慈祥口吻,与密谋毒计,猥亵学生的身影判若两人。
杨雪忽然轻笑出声,发间银蝶步摇振翅欲飞。她指尖轻点林间雾凇,冰晶便簌簌落进泥鳅后颈,冻得少年郎君龇牙咧嘴却仍挺直脊背。多吉在前方暴喝开路,狐袍下摆扫过雪地如战旗翻卷。我们朝着云深处若隐若现的雪线攀去,背后冰湖渐渐凝成翡翠色的瞳仁。
阳光自林梢倾泻而下,在积雪皑皑的地面洒下碎金般的光斑。连绵雪峰如银龙盘踞天地,万载冰川在峰峦间蜿蜒流转,恍若九天垂落的冰晶帘幕。
队伍穿行至地势稍缓的密林深处,多吉扬手示意休整。马蹄踏雪的簌簌声渐歇,众人呼出的白雾在冷风中袅袅散开。
“西坞主峰!”多吉扬鞭指向天际,刃状雪峰割裂苍穹,“今日必过此峰,入夜前须抵营地。”他取下皮质水囊灌了口酥油茶,喉结滚动间扫视众人:“热水、干粮都续上。待出了这林子”后半句被呼啸的北风卷碎。
泥鳅攥着铝制水壶蹭到杨雪身侧,军靴碾碎积雪发出细响:“我这还有两罐氧气,你要”
“用不着。”杨雪旋紧保温杯盖,睫毛缀着霜花。
“牦牛肉干!”泥鳅变戏法似的从冲锋衣内袋掏出油纸包,“扎晃夜市老阿妈”
话音未落,王杰劈手夺过油纸包,指尖勾着包装绳转圈:“杨雪要穿码冲锋衣呢。”他嬉笑着掰下半块抛给小道士,“小道长,换你教我画镇魂符?”
少年忙不迭摆手:“师门规矩,及冠方可收徒!”
“敢情道门也讲究《未成年保护法》?”王杰笑得前仰后合,登山靴的齿钉在雪地戳出凌乱孔洞。
十步开外,摩山将锡制酒壶递给老道:“舅,烧刀子。”羊皮地图在教授膝头徐徐展开,泛黄纸页上朱砂绘制的星象图隐约泛光。
老道仰颈啜饮,喉间发出记足的叹息。酒液顺着花白胡须滴落,在雪地烫出细小孔洞:“这舆图”
教授眼中闪动着热切的光,指尖微微发颤地将羊皮地图在膝头铺开。阳光落在他斑白的头发上,映得那些密密麻麻的朱砂标记愈发妖异。“道长请看。”他枯瘦的指节叩在图纸某处,指甲缝里还嵌着经年的泥土,“这十年来我二十三次踏足日月神山,将西域古卷里的只言片语与土著歌谣中的隐喻反复比对。三年前——”喉结剧烈滚动间,他的声线陡然拔高,“就在海拔五千七百米的冰舌末端,我找到了绿度母神庙的残垣!”
我盯着他手背上暴突的青筋,这般疯魔的执着倒比他的阴毒心肠更叫人胆寒。
老道长捻着黄符的手指一顿:“如此说来,宝镜就在废墟之中?”
“若当真这般简单!”教授奇异的目光凝视着泛黄的地图,“千年间神山主峰如活物般游移不定,那些腐儒说是地壳挤压——”他猛地攥住老道长的道袍,浑浊的眼珠凸出眼眶,“分明是宝镜在地下吞吐地脉龙气!十年前我在《自然》期刊发表的论文”
“停停停!”老道甩开他的手,拂尘扫落几点腥红,“老道听不懂你们这些洋学问,你就说该往哪儿挖?”
教授忽然低笑起来,将地图细细卷起。摩山见状连忙插话:“三日后子时,神山主峰将现百年一遇的龙抬头。待那时——”他喉结动了动,“若抓不住这须臾之间的地气涌动,便要再等百年了。”
“原来如此,届时我等如何才能监测神山的位移呢?贫道定位妖怪的这个法器是不是能派上用场?”老道自得地低头看着腰间的鎏金铜葫芦却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颤音。
教授指尖轻点卷好的地质图,眼底泛起智者的微光:“道长的法器乃上古神器,届时必有大用。只是单凭法器尚不足够——”他打开随身钛金箱,精密仪器泛着冷光,“这套地磁监测系统能捕捉能量波动。届时以神山主峰为圆心,借八卦盘圈定方圆二十里地磁点,再由仪器实时监控。但凡地下磁场生变”金属箱发出滴鸣,他含笑叩了叩表盘,“警报响起时,便是神山现形之际。”
老道士轻抚银髯,铜葫芦在掌心流转幽光:“妙哉!贫道这玄门之物,竟能与西洋机关合奏。”铜葫芦与精密仪表相映成趣,三人对视间皆会心而笑。
马蹄声骤乱。多吉攥着气象仪冲进帐篷,显示屏上猩红漩涡正在逼近:“暴风雪两小时后封山!”少年牧人喉结滚动,指向远处——西坞主峰已裹上灰白云茧,“此刻不翻越主峰,怕是要永远埋在雪山里。”
“上马!”摩山古铜色脸庞绷紧。众人疾驰入林时,最后一线天光正被翻涌的铅灰色云团吞噬。